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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貞後五則(2)


  一日,文宗正宿慈禧所,數日不坐朝。慈安稔其狀,乃頂祖訓至宮門正跪,命內監請帝起,敬聽祖訓。文宗驚跣而出,亟止之曰:「勿複爾爾,予即視朝。」輦既駕,匆遽間不及顧慈禧處分矣。及登殿,忽憶後有權杖斥事,乃頓足曰:「苟如是,蘭兒危矣。」蘭兒者,慈禧小名也。草草見諸臣已,即命駕還宮,亟問皇后所在。或對以坤甯宮,知事且變,蓋坤甯宮者,皇后行大賞罰之所也。文宗疾馳往,則慈安方正中坐,慈禧長跽於下。慈安正歷數其過,命杖將笞辱之。文宗大呼曰:「請皇后免責,蘭兒已有娠矣。」後聞之,瞿然下坐曰:「帝胡不早言?吾之杖伊,遵祖制也;受杖墮娠,失祖訓矣。皇上春秋雖盛,儲宮未備,吾安可守一訓而失列祖列宗萬世之遺意哉?」因涕泣久之,遂勿杖。自是慈禧嚴憚慈安,不復敢導上以縱欲,然銜恨實自此始。

  同治八年,又有慈安與恭王協議懲辦安得海一事。

  初,安得海倚其勢焰,淩轢王公大臣,無所不至。朝臣皆側目,而恭王尤甚。會恭王請見慈禧,慈禧方與安得海談話,辭不見。恭王怒,退語所親,非殺安不足以對祖宗、振朝綱也。

  未幾,慈禧竟私命安往山東,將下江南,織辦龍衣錦緞,沿途騷擾逼勒,有司不能禁。時山東巡撫丁寶楨頗骨鯁,以安冒太后名,侵官擾民,發憤欲誅之。知恭王與慈安能持正,乃密報恭王請訓。方丁折文到京時,慈禧正觀劇取樂。恭王乃立請見慈安,擬定諭旨,慈安畫諾已,馳諭下山東,許丁寶楨速即就地正法,不必解京審訊。臨發時,慈安私語恭王曰:「此舉必得罪西太后,將來或甘心謀我,亦未可知。雖然,為國事計,不得不爾。」語次頗露懊喪之色,知平日之無可奈何於慈禧已久也。

  諭往,丁文誠即殺安。諭略謂:

  據丁寶楨奏太監在外招搖煽惑一折,德州知州趙新稟稱「七月間有安姓太監,乘坐太平船二隻,聲勢炫赫,自稱奉旨差遣,織辦龍衣。船上有日形三足烏旗一面,船旁有龍鳳旗幟,帶有男女多人,並有女樂,品竹調絲,兩岸觀者如堵。又稱本月二十一日系該太監生辰,中設龍衣,男女羅拜。該州正在訪拏間,船已揚帆南下。該撫已飭東昌、濟寧各府州飭屬跟蹤追捕」等語。覽奏深堪駭異,該太監擅自遠出,並有各種不法情事者,不從嚴懲辦,何以肅宮禁而儆效尤?著馬新貽、張之萬、丁昌日、丁寶楨迅速遴派乾員,於所屬地方,將六品藍翎安姓太監嚴密查拏。令隨從人等指證確實,毋庸審訊,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飾。如該太監聞風折回直境,即著曾國藩一體嚴拏正法。倘有疏縱,惟該督撫是問。其隨從人等,有跡近匪類者,並著嚴拏,分別懲辦,毋庸再行請旨。將此由六百里各密諭知之。

  此諭既出,慈禧方酣嬉於戲劇,未之知也。故丁文誠得行其志,慈禧不及援阻。安誅後十日,慈安覆命恭王擬第二諭,曰:

  本月初三日,丁寶楨奏:據德州知州趙新稟稱,有安姓太監乘坐大船,揑稱欽差,織辦龍衣,船旁插有龍鳳旗幟,攜帶男女多人,沿途招搖煽惑,居民驚駭等情。當經諭令直隸、山東、江蘇各督撫派員查拏,即行正法。茲據丁寶楨奏,已於泰安縣地方將該犯安得海拏獲,遵旨正當。其隨從人等,本日已諭令丁寶楨分別嚴行懲辦。我朝家法相承,整飭宦寺,有犯必懲,綱紀至嚴,每遇有在外招搖生事者,無不立治其罪,乃該太監安得海,竟敢如此膽大妄為,種種不法,實屬罪有應得。經此次嚴懲後,各太監自當益知儆懼。仍著總管內務府大臣嚴飭總管太監等,嗣後務將所管太監嚴加約束,俾各勤慎當差。如有不安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將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將該管太監一併懲辦。並通諭直省各督撫嚴飭所屬,遇有太監冒稱奉差等事,無論已未犯法,立即鎖拏,奏明懲治,毋稍寬縱。

  西後既睹此諭,雖亦無可奈何,而慈安之不敢斥言慈禧之過,婉曲規避,煞費苦心。然可知其仁而不武、大權旁落之漸,可為寒心也。慈禧果老羞成怒,竟提出質問以向慈安,以為不與己商,未免輕視,大有悻悻之態。慈安非特不能侃侃與辨,且驚懼不勝,至謝以事系恭王所主持而後已。

  懦哉,慈安!然而小人之心,遇讓則奪,彼退則此進。昔日之待慈安謙而有禮者,今則攘臂摘權,絶不愧怍。以為彼既自開先例,我更無容多讓。自是厥後,慈安拱手就範,不敢與爭,且生命亦寄於彼人之手,恭王更惴惴,不復敢為慈安畫一策矣。

  未幾而有同治帝崩,慈禧專擅,立弈譞之子載湉為光緒帝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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