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呻吟語 | 上頁 下頁 |
六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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僮曰:「留以為棟。」餘曰:「木大不宜也。」僮笑曰:「木一也,忽病其大,又病其小。」餘曰:「小子聽之,物各有宜用也,言各有攸當也,豈惟木哉?」他日為餘生炭滿爐烘人。餘曰:「太多矣。」乃盡溫之,留星星三二點,欲明欲滅。餘曰:「太少矣。」僮怨曰:「火一也,既嫌其多,又嫌其少。」餘曰:「小子聽之,情各有所適也,事各有所量也,豈惟火哉?」 海投以污穢,投以瓦礫,無所不容;取其寶藏,取其生育,無所不與。廣博之量足以納,觸忤而不驚;富有之積足以供,採取而不竭。聖人者,萬物之海也。 鏡空而無我相,故照物不爽分毫。若有一絲痕,照人面上便有一絲;若有一點瘢,照人面上便有一點,差不在人面也。 心體不虛,而應物亦然。故禪家嘗教人空諸有,而吾儒惟有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故有發而中節之和。 人未有洗面而不閉目,撮紅而不慮手者,此猶愛小體也。 人未有過簷滴而不疾走,踐泥塗而不揭足者,此直愛衣履耳。 七尺之軀顧不如一履哉?乃沉之滔天情欲之海,拼于焚林暴怒之場,粉身碎體甘心焉而不顧,悲夫! 惡言如鴟梟之噭,閑言如燕雀之喧,正言如狻猊之吼,仁言如鸞鳳之鳴。以此思之,言可弗慎歟? 左手畫圓,右手畫方,是可能也。鼻左受香,右受惡;耳左聽絲,右聽竹;目左視東,右視西,是不可能也。二體且難分,況一念而可雜乎? 擲發於地,雖烏獲不能使有聲;投核于石,雖童子不能使無聲。人豈能使我輕重哉?自輕重耳。 澤潞之役,余與僚友並肩輿。日莫矣,僚友問輿夫:「去路幾何?」曰:「五十裡。」僚友憮然。少間又問:「尚有幾何?」曰:「四十五裡。」如此者數問,而聲愈厲,意迫切不可言,甚者怒駡。 余少憩車中,既下車,戲之曰:「君費力如許,到來與我一般。」 僚友笑曰:「餘口津且竭矣,而咽若火,始信兄討得便宜多也。」 問卜築者亦然。天下豈有兒不下迫而強自催生之理乎?大抵皆揠苗之見也。 進香叫佛某不禁,同僚非之。餘憮然曰:「王道荊榛而後蹊徑多。彼所為誠非善事,而心且福利之,為何可弗禁?所賴者緣是以自戒,而不敢為惡也。故歲饑不禁草木之實,待年豐彼自不食矣。善乎孟子之言曰:」君子反經而已矣。『』而已矣『三字,旨哉妙哉!涵蓄多少趣味!「 日食膾炙者,日見其美,若不可一日無。素食三月,聞肉味只覺其腥矣。今與膾炙人言腥,豈不訝哉? 鉤吻、砒霜也,都治病,看是甚麼醫手。 家家有路到長安,莫辨東西與南北。 一薪無焰,而百枝之束燎原;一泉無渠,而萬泉之會溢海。 鐘一鳴,而萬戶千門有耳者莫不入其聲,而聲非不足。使鐘鳴于百里無人之野,無一人聞之,而聲非有餘。鐘非人人分送其聲而使之入,人人非取足于鐘之聲以盈吾耳,此一貫之說也。 未有有其心而無其政,如漬種之必苗,爇蘭之必香;未有無其心而有其政者,如塑人之無語,畫鳥之不飛。 某嘗與友人論一事,友人曰:「我胸中自有權量。」某曰:「雖婦人孺子未嘗不權量,只怕他大鬥小秤。」 齁鼾驚鄰而睡者不聞,垢汙滿背而負者不見。 愛虺蝮而撫摩之,鮮不受其毒矣;惡虎豹而搏之,鮮不受其噬矣。處小人在不遠不近之間。 玄奇之疾,醫以平易。英發之疾,醫以深沉;闊大之疾,醫以充實。 不遠之複,不若未行之審也。 千金之子非一日而貧也。日朘月削,損於平日而貧於一旦,不咎其積,而咎其一旦,愚也。是故君子重小損,矜細行,防微敝。 上等手段用賊,其次拿賊,其次躲著賊走。 曳新屨者,行必擇地。苟擇地而行,則屨可以常新矣。 被桐以絲,其聲兩相借也。道不孤成,功不獨立。 坐對明燈,不可以見暗,而暗中人見對燈者甚真。是故君子貴處幽。 無涵養之功,一開口動身便露出本象,說不得你有灼見真知;無保養之實,遇外感內傷依舊是病人,說不得你有真傳口授。 磨墨得省身克已之法,膏筆得用人處事之法,寫字得經世宰物之法。 不知天地觀四時,不知四時觀萬物。四時分成是四截,總是一氣呼吸,譬如釜水寒溫熱涼,隨火之有無而變,不可謂之四水。萬物分來是萬種,總來一氣薰陶,譬如一樹花,大小後先,隨氣之完欠而成,不可謂之殊花。 陽主動,動生燥,有得于陽,則袒裼可以臥冰雪,陰主靜,靜生寒,有得於靜,則盛暑可以衣裘褐。君子有得于道焉,往如不裕如哉?外若可撓,必內無所得者也。 或問:「士希賢,賢希聖,聖希天,何如?」曰:「體味之不免有病。士賢聖皆志於天,而分量有大小,造詣有淺深者也。譬之適長安者,皆志于長安,其行有疾遲,有止不止耳。若曰跬步者希百里,百里者希千里,則非也。故造道之等,必由賢而後能聖,志之所希,則合下便欲與聖人一般。」 言教不如身教之行也,事化不如意化之妙也。事化信,信則不勞而教成;意化神,神則不知而俗變。螟蛉語生,言化也。 鳥孚生,氣化也。鱉思生,神化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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