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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廣喻

  劍長三尺,用在一絲之銛刃;筆長三寸,用在一端之銳毫,其餘皆無用之羨物也。雖然,使劍與筆但有其銛者銳者焉,則其用不可施。則知無用者,有用之資;有用者,無用之施。易牙不能無爨子,歐冶不能無砧手,工輸不能無鑽廝。苟不能無,則與有用者等也,若之何而可以相病也?

  坐井者不可與言一度之天,出而四顧,則始覺其大矣。雖然,雲木礙眼,所見猶拘也,登泰山之巔,則視天莫知其際矣。

  雖然,不如身遊八極之表,心通九垓之外。天在胸中如太倉一粒,然後可以語通達之識。

  著味非至味也,故玄酒為五味先;著色非至色也,故太素為五色主;著象非至象也,故無象為萬象母;著力非至力也,故大塊載萬物而不負;著情非至情也,故太清生萬物而不親;著心非至心也,故聖人應萬事而不有。

  凡病人面紅如赭、發潤如油者不治,蓋萃一身之元氣血脈盡於面目之上也。嗚呼!人君富四海,貧可以懼矣。

  有國家者,厚下恤民,非獨為民也。譬之於墉,廣其下,削其上,乃可固也;譬之於木,溉其本,剔其末,乃可茂也。

  夫墉未有上豐下狹而不傾,木未有露本繁末而不斃者。可畏也夫!

  天下之勢,積漸成之也。無忽一毫輿羽拆軸者,積也。無忽寒露尋至堅冰者,漸也。自古天下國家、身之敗亡,不出積漸二字。積之微漸之始,可為寒心哉!

  火之大灼者無煙,水之順流者無聲,人之情平者無語。

  風之初發于穀也,拔木走石,漸遠而減,又遠而弱,又遠而微,又遠而盡。其勢然也。使風出穀也,僅能振葉拂毛,即咫尺不能推行矣。京師號令之首也,紀法不可以不振也。

  背上有物,反顧千萬轉而不可見也,遂謂人言不可信,若必待自見,則無見時矣。

  人有畏更衣之寒而忍一歲之凍,懼一針之痛而甘必死之瘍者。一勞永逸,可與有識者道。齒之密比,不嫌於相逼,固有故也。落而補之,則覺有物矣。夫惟固有者多不得,少不得。

  嬰珠佩玉,服錦曳羅,而餓死於室中,不如丐人持一升之粟。是以明王貴用物,而誅尚無用者。

  元氣已虛,而血肉未潰,飲食起居不甚覺也,一旦外邪襲之,溘然死矣。不怕千日怕一旦,一旦者,千日之積也。千日可為,一旦不可為矣。故慎於千日,正以防其一旦也。有天下國家者,可惕然懼矣。

  以果下車駕騏驥,以盆池水養蛟龍,以小廉細謹繩英雄豪傑,善官人者笑之。

  水千流萬派,始於一源,木千枝萬葉,出於一本;人千酬萬應,發于一心;身千病萬症,根於一髒。眩於千萬,舉世之大迷也;直指原頭,智者之獨見也。故病治一,而千萬皆除;政理一,而千萬皆舉矣。

  水簽、燈燭、日、月、眼,世間惟此五照,宜謂五明。

  毫釐之輕,斤鈞之所藉以為重者也;合勺之微,斛鬥之所賴以為多者也;分寸之短,丈尺之所需以為長者也。

  人中黃之穢,天靈蓋之凶,人人畏惡之矣。臥病於牀,命在須臾,片腦蘇合,玉屑金泊,固有視為無用之物,而唯彼之亟亟者,時有所需也。膠柱用人於緩急之際,良可悲矣!

  長戟利於錐,而戟不可以為錐;猛虎勇於狸,而虎不可以為狸。用小者無取於大,猶用大者無取於小,二者不可以相誚也。

  夭喬之物利於水澤,土燥烈,天暵幹,固枯稿矣。然沃以鹵水則黃,沃以油漿則病,沃以沸湯則死,惟井水則生,又不如河水之王。雖然,倘浸漬汪洋,泥淖經月,惟水物則生,其它未有不死者。用思顧不難哉!

  鑒不能自照,尺不能自度,權不能自稱,圍於物也。聖人則自照、自度、自稱,成其為鑒、為尺、為權,而後能妍媸長短,輕重天下。

  冰淩燒不熟,石砂蒸不黏。

  火性空,故以蘭麝投之則香,以毛骨投之則臭;水性空,故烹茶清苦,煮肉則腥膻,無我故也。無我故能物物,若自家有一種氣味雜於其間,則物矣。物與物交,兩無賓主,同歸於雜。如煮肉於茶,投毛骨于蘭麝,是謂渾淆駁雜。物且不物,況語道乎?

  大車滿載,蚊蚋千萬集焉,其去其來,無加於重輕也。

  蒼松古柏與夭桃穠李爭妍,重較鸞鑣與沖車獵馬爭步,豈宜不能?辦可醜矣。

  射之不中也,弓無罪,矢無罪,鵠無罪;書之弗工也,筆無罪,墨無罪,紙無罪。

  鎖鑰各有合,合則開,不合則不開。亦有合而不開者,必有所以合而不開之故也。亦有終日開,偶然抵死不開,必有所以偶然不開之故也。萬事必有故,應萬事必求其故。

  窗間一紙,能障拔木之風;胸前一瓠,不溺拍天之浪。其所托者然也。

  人有饋一木者,家僮曰:「留以為梁。」餘曰:「木小不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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