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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類14


  ◎張則之嗜茶

  丹徒張則之,名孝思,嗜茶,有茶癖。謂天地間物,無不隨時隨境隨俗而有變遷,茶何獨不然。陸羽《茶經》有古宜而今未必宜,有今然而古未必然,茶亦有世輕世重焉。

  其嗜茶也,出入陸氏之經,酌古准今,定其不刊之宜,神明變化,得乎口而運乎心矣。且善別水性,若他往,必以已品定之水自隨。能入其室而嘗其茶者,必佳士也。則之,順治時人。

  ◎馮正卿論烹茶

  馮正卿,名可賓,益都人,明湖州司理。入國朝,隱居不仕。嗜茶,曾著《岕茶箋》。其論烹茶雲:「先以上品泉水滌烹器,務鮮務潔。次以熱水滌茶葉,水不可太滾,滾則一滌無餘味矣。以竹箸夾茶,於滌器中反復滌蕩,去塵土、黃葉、老梗使淨,以手搦幹,置滌器中,蓋定。少頃開視,色青香烈,急取沸水潑之。夏則先貯水而後入茶葉,冬則先貯茶葉而後入水。

  「飲茶之所宜者,一無事,二佳客,三幽坐,四吟詠,五揮翰,六徜徉,七睡起,八宿醒,九清供,十精舍,十一會心,十二賞鑒,十三文僮。」

  「飲茶亦多禁忌,一不如法,二惡具,三主客不韻,四冠裳苛禮,五葷肴雜陳,六忙冗,七壁間案頭多惡趣。」

  ◎馮正卿嗜飲岕茶

  飲岕茶者,壺以小為貴,每一客,則一壺,任其自斟自飲,方為得趣。蓋壺小則香不渙散,味不耽閣。況茶中香味,不先不後,只有一時,太早則未足,太遲則已過。見得恰好,一瀉而盡,化而裁之,存乎其人。施於他茶,亦無不可。此馮正卿之言也。

  ◎祝鬥岩詠煮茶

  海甯祝鬥岩員外翼權嘗作《煮茶歌》,以和傅笏岩,歌雲:

  「曉院鹿盧如轉轂,古牆不礙詩城築。春雲八頰細無痕,捲簾長嘯清酣獨。十年間為一官忙,乘興何當頻看竹。故園筍蕨夢中肥,覺來初報淩霄熟。我昔最慕武夷茶,解事還能散馥鬱。

  沸鼎松聲噴綠濤,雲根漱玉穿飛瀑。此時拄頰意超越,置身彷佛南泠曲。小軒蘭韻午晴初,個中自有真清福。不須鬥酒換西涼,春芽絕勝葡萄曲。

  習習生風兩腋間,狂來潑袖忘杯覆。所謂伊人在水湄,詩來百讀沁心脾。鶴怨猿啼歸未得,文成應有北山移。」

  ◎李客山與客啜茗

  李客山,名果,長洲布衣。艱苦力學,忍饑誦經,樵蘇不繼,怡然自得。所居亦湫隘,良友至,輒呼小童取一錢,就茶肆潑茗,共啜之。

  ◎楊道士善煮茶

  平湖道士楊某善煮茶,其術取片紙,以朱書符,入爐焚之,紅光爛然,筆劃都成烈火。比移鐺,即作松風聲,旅作蟹眼沸矣。客或不知者,曰:「勿煩,再煮。」則火頓熄。

  ◎高宗飲龍井新茶

  杭州龍井新茶,初以采自穀雨前者為貴,後則於清明節前采者入貢,為頭綱。頒賜時,人得少許,細僅如芒。淪之,微有香,而未能辨其味也。

  高宗命制三清茶,以梅花、佛手、松子瀹茶,有詩紀之。茶宴日即賜此茶,茶碗亦摹禦制詩於上。宴畢,諸臣懷之以歸。

  ◎吳秋農飲鍋焙茶

  鍋焙茶,產邛州火井漕,箬裹囊封,遠致西藏,味最濃冽,能蕩滌腥膻厚味,喇嘛珍為上品。乾隆末,錢塘吳秋農茂才聞世隨宦蜀中,嘗飲之而為詩曰:

  「我聞蜀州多產茶,價蔎茗荈名齊誇。涪陵丹陵種數十,中頂上清為最嘉。臨邛早春出鍋焙,彷佛蒙山露芽翠。壓膏入臼築萬杵,紫餅月團留古意。

  火井槽邊萬樹叢,馬馱車載千城通。性醇味厚解毒癘,此茶一出凡品空。竹君憐我病渴久,一鞭雙籠長須走。清風故人與俱來,不思更貰當壚酒。滌鎗洗碾屑桂薑,活火烹試第二湯。

  綠塵碧乳瀉百盞,蘇我病骨津枯腸。庭前一葉秋容淺,天末懷人情輾轉。何時薛井汲新泉,共聽羊腸看蟹眼。」

  ◎靜參品茶

  梁茝林中丞嘗再游武夷,信宿天遊觀,與靜參羽士談茶。靜參曰:

  「茶名有四等,茶品有四等。福州城中官吏富豪,競尚武夷,最著者曰花香。有由花香等而上者,曰小種。山中則以小種為常品。又等而上者,曰名種,此為山下所不可多得者。即泉州、廈門人所講之工夫茶,號稱名種者,實僅得小種也。又等而上之曰奇種,如雪梅、木瓜之類,即山中亦不可多得。

  大抵茶樹與梅花相近者,即引得梅花之味,與木瓜相近者,即引得木瓜之味,他可類推。且烹時亦必須山中之水,方能發其精英。閱時稍久,而其味亦即稍退。三十六峰中,亦僅數峰有之。寺觀所藏,每種不能滿一斤,以極小錫瓶貯之,裝於名種大瓶,遇有貴客名流至山,始出少許,鄭重瀹之。

  其用小瓶裝者,亦題曰奇種,實皆名種,雜以木瓜、梅花等物助其香,非真奇種也。至茶品之四等,一曰香,花香、小種之類皆有之。今之品茶者,以此為無上妙諦矣。不知等而上之,則曰清。香而不清,猶凡品也。再等而上之,則曰甘。香而不甘,則苦茗也。再等而上之,則曰活。甘而不活,亦不過尋常好茶而已。活之一字,須從舌本辨之,微乎微矣。然亦必瀹以山中之水,方能悟此消息也。」

  ◎吳我鷗喜雪水茶

  以雪水烹茶,俊味也。吳我鷗喜之,嘗為詩曰:「絕勝江心水,飛花注滿甌。纖芽排夜試,古甕來年留。寒憶冰階掃,香參玉乳浮。詞清應可比,曾涴一襟秋。」

  ◎孝欽後飲茶

  宮中茗碗,以黃金為托,白玉為碗。孝欽後飲茶,喜以金銀花少許入之,甚香。

  ◎姚叔節從母乞茗飲

  桐城姚永概,字叔節,為慕庭運同之叔子。母光恭人,同邑直隸布政使聰諧女也。叔節兒時,從塾中歸,一日,恭人與其適馬其昶之長女,方坐窗下,論家事,旁置茗一甌。叔節乞就飲之,頞蹙,恭人笑曰:「兒畏苦耶?何吾嗜之不覺也。」

  ◎宋燕生飲猴茶

  溫州雁宕山有猴,每至晚春,輒采高山茶葉以遺山僧。蓋僧嘗于冬時知猴之無所得食也,以小袋盛米投之,猴之遺茶,所以為答也。烹以泉水,味清而腴。平陽宋燕生征君恕嘗得之。

  ◎邱子明嗜工夫茶

  閩中盛行工夫茶,粵東亦有之。蓋閩之汀、漳、泉,粵之潮,凡四府也。烹治之法,本諸陸羽《茶經》,而器具更精。爐形如截筒,高約一尺二三寸,以細白泥為之。壺出宜興者為最佳,圓體扁腹,努嘴曲柄,大者可受半升許。所用杯盤,多為花瓷,內外寫山水人物,極工致,類非近代物。爐及壺盤各一,惟杯之數,則視客之多寡。杯小而盤如滿月,有以長方磁片置一壺四杯者,且有壺小如拳,杯小如胡桃者。

  此外尚有瓦鐺、棕墊、紙扇、竹夾,制皆樸雅,壺、盤與杯舊而佳者。先將泉水貯之鐺,用細炭煎至初沸,投茶於壺而沖之,蓋定,複徧澆其上,然後斟而細呷之。

  其餉客也,客至,將啜茶,則取壺,先取涼水漂去茶葉塵滓,乃撮茶葉置之壺,注滿沸水。既加蓋,乃取沸水徐淋壺上,俟水將滿盤,覆以巾。久之,始去巾,注茶杯中,奉客。客必銜杯玩味,若飲稍急,主人必怒其不韻也。

  閩人邱子明篤嗜之。其法,先置玻璃甕於庭,經月,輒汲新泉水滿注一甕。烹茶一壺,越宿即棄之,別汲以注第二甕。侍僮數人,供爐火。爐以不灰木制之,架無煙堅炭於中。有發火機,以器焠之,熾矣。壺皆宜興砂質,每茶一壺,需爐銚三。湯初沸為蟹眼,再沸為魚眼,至聯珠沸而熟。

  湯有功候,過生則嫩,過熟則老,必如初寫《黃庭》,恰到好處。其烹茶之次第,第一銚,水熟,注空壺中,蕩之潑去。第二銚,水已熟,預置酌定分兩之葉於壺,注水,以蓋覆之,置壺於銅盤中。第三銚,水又熟,從壺頂灌其四周,茶香發矣。注茶以甌,甚小。客至,餉一甌,舍其涓滴而咀嚼之。若能陳說茶之出處、功效,則更烹尤佳者以進。

  ◎某富翁嗜工夫茶

  潮州某富翁好茶尤甚,一日,有丐至,倚門立,睨翁而言曰:「聞君家茶甚精,能見賜一杯否?」富翁哂曰:「汝乞兒,亦解此乎?」丐曰:「我曩亦富人,以茶破家。今妻孥猶在,賴行乞自活。」富人因斟茶與之。丐飲竟,曰:「茶固佳矣,惜未極醇厚,蓋壺太新故也。吾有一壺,昔所常用,今每出必攜,雖凍餒,未嘗舍。」

  索觀之,洵精絕,色黝然。啟蓋,則香氣清冽,不覺愛慕。假以煎荼,味果清醇,逈異于常,因欲購之。丐曰:「吾不能全售。此壺實值三千金,今當售半與君。君與吾一千五百金,取以佈置家事,即可時至君齋,與君啜茗清談,共用此壺,如何?」富翁欣然諾。丐取金歸,自後果日至其家,烹茶對坐,若故交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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