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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賊類4


  ◎子劫父

  鹹、同間,粵寇難作,曾文正公在籍辦團練,召募鄉勇,號湘軍。湘人王友雄者,應募從之。家有一妻一子,時友雄年甫二十餘,子僅周歲。既從軍,音書斷絕,妻茹苦含辛,藉十指自給,撫其子。子年漸長,以貧故,無力就學,日惟與諸無賴游,習與性成,遂流而為盜,有時駕舟湘、沅間,遇孤客,則殺而取其財。母雖知之,弗能禁也。

  友雄在軍久,頗著戰功,曆二十餘年,擢都司。然目不識丁,不能執筆,故絕未嘗與家人通音問。某歲將就任蘭州,自念離家三十年,妻子不知存亡,決計回家省視,將挈以赴任。摒擋行李,水陸賓士。既抵湘,乃雇舟旋裡。舟子同夥四人,皆好身手,故舟之馳行甚速。迨夜深,駛至僻處,舟子持刀入艙,乃以刀加友雄頸。友雄跪乞命,僅許全屍,四人共舁之而沉諸河。友雄諳水性,身畔尚有零錢,潛泅登岸,購易新服,沿途訪問,得抵家門。入室,妻已不能相認,為語顛末。妻大喜,問行李安在,語盜劫事,相與嗟歎不已。

  鄰人聞友雄得官歸,亦來一親顏色。友雄問子何往,妻告以子與無賴游,一出恒數日不返。方絮絮道家常事,無何,有數人扛箱入室,審視,皆己被盜劫之行李也。又一中年男子亦隨之昂然入,即舟中之一人也。妻呼其名,令拜父,男子錯愕不知所為,強拜之,神色倉皇,悚息不安。友雄明知其故,溫言撫慰之。

  越數日,友雄遍召父老,觴之于祖祠。酒酣,出鎖鍵其子於祠,數其罪,拔刀欲殺之,眾父老為之緩頰,子亦跪乞命。友雄曰:「吾殺賊多矣,豈家中之賊獨可宥乎?吾為社會除一害蠹也。」卒殺之。

  ◎浙東有盜藪

  明戚繼光嘗雲:「浙江台州人悍狡而黠忍,撫之可利,與江蘇豐、沛人相似。」溯古例今,殆猶俄之哥薩克也。然山地生產之人,多可為兵,亦即多可為盜。

  國初入關時,大嵐砦主名震東南。(大嵐山即四明、天臺山脈之內部平坦處。)鹹、同間,天臺、四明二山脈間,李鍔聚眾數萬,雁蕩、括蒼二山脈間,亦多據山稱主,蓋皆浙東之盜藪也。

  ◎夫婦為盜

  義烏人恒尚勇,明戚繼光用烏傷兵,即義烏人也。有楊固者,號穿山甲,能縮其肢幹,堅如團鐵,手足一縱,當者皆靡,甚有名於江湖間。其族兄官菏澤令,往省之,自河南走定陶。時天已向暮,見一婦人策蹇行,頗緩,固負襆,然健步直出驢前。婦人踞鞍作呻楚聲,固不之顧。又行裡許,忽遇七騎,均下拜此婦人,婦人偃蹇不為禮,固始大異。夜宿逆旅,而七騎者及婦人鹹在,轟飲甚驩。

  固閉戶寢,中夜,忽聞庭際有異聲,起自窗隙外窺,則見此婦人者短劍單衣,與一髯丈夫格于庭中。丈夫握長刃,皓如霜雪,而婦人短劍,兔起鶻落,髯之劍乃不能損其毫髮。已而七人皆出,跪庭墀,求止鬥。髯怫然收劍,引馬出店而去。婦人詈曰:「我自適己事,汝何涉者,乃必止我!」固聞之,撟舌不下。

  固侵晨起,行道中,見數賈人皆中劍創,似受劫於暴客者。問盜狀,則店中婦人及七騎也。固回憶婦人,則似髯丈夫者為其夫,諫止婦人勿劫行客,因而致鬥。顧不能即此七騎而問,遂怏怏赴菏澤。告其兄,兄曰:「是間群盜如毛,吾烏知此雌雄者為誰!」

  ◎曹州之盜有黑店

  曹州多盜,不僅出入於鬧市也,且設旅舍以誘行人。同治季年,江右周平甫過其地,薄暮,投逆旅,忽聞叩門聲甚急,亟啟扉,則一美婦人,謂:「此為黑店,盜所設也。室之壁有暗門,夜深必為所算,今入陷阱矣。妾久落于此,店主覬覦妾貌,故相留。妾思遁者數,夜當與君偕行耳。」言畢,即相將而出,盜未知也。

  ◎拉疙疸

  湖北襄、棗間有盜,捉人勒索,曰拉疙疸。(疙,禿頭瘡也,本《淮南子》,俗作疙疸。《明史》王疙疸已從俗書。)被其禍者,或於贖歸後,擇鄉里間愚而肥者,百計恫嚇,誣為盜黨,必獻重賂以脫厄,而所得之資,或豐於所失。被盜,奇禍也,反因以為利,人情變怪乃至此。

  ◎盜為子延師

  有黃某者,以課徒為生,歲入修脯,僅數十金,尚不足養妻子。某歲,歲終散學,諸生以來歲均將習賈告,黃唯唯。村去家數裡,踽踽獨行,途遇一叟,率然問曰:「先生解館矣,明年有所主否?」黃答曰:「明歲尚未有設帳所也。」叟曰:「有葭莩親,欲延師課其子,如不棄,當作曹邱,可乎?」黃方以失館為憂,聞之大悅,即曰:「諾。」黃與叟且語且行,絮絮詢叟居址,叟曰:「至日,老夫當自來,無煩相過也。」旋與黃分道而去。

  黃歸,與妻子語所遇,頗欣慰。既度歲,一日,忽聞剝啄聲,啟戶視之,叟也,謂黃曰:「敝戚命迓文旌。」言時,探之袖,出聘金陳於案,曰:「此戔戔,聘儀也。」黃視之,銀百兩,大喜過望。叟請即行,黃立命妻檢行囊,叟止之曰:「無須,已為先生備具矣。」黃乃與叟相將出門。黃居故距河近,叟引黃行,至河幹,有舟系焉,邀黃共登,解纜遄發。約行三晝夜,叟曰:「至矣。」命舟人艤舟,偕黃登岸。

  行半裡,則曲徑羊腸,樹林蓊翳,似入亂山中。複前裡許,恍有廬舍,朱門華屋,浮漚宛然。導黃入門,升堂,左折入一門,行曲徑,似園囿,山石花草竹木,位置井井。中有屋數楹,精潔特甚,叟曰:「是書室也,先生即下榻於是。」

  無何,叟入內,引一少年出,向黃拜,曰:「從先生受業者,是子也。」起而旁立,黃視之,貌亦甚佳,珠冠繡服,類貴介子弟。略詰年歲,一一具答。少年退,則有僮以酒肴來,陳列滿案。叟肅黃上座,曰:「敬備薄酒,為先生洗塵。主人適他出,歸無定期,改日再當上謁。」言畢,舉盞勸進,酒甚醇厚,肴亦精美。薄暮席散,叟告別,囑僮侍茶水。黃獨坐,頗疲倦,展衾就臥,則衾褥皆溫軟無比。

  次日,叟引少年來,出書,請先生句讀,視之,則《三國演義》、《水滸傳》各一部,又俠義諸書數十冊,固無所謂帖括及詩古文辭者,更何論及經傳。黃訝甚,詰叟,叟曰:「先生毋疑,若曹無志科名,但能識字義,明大理,稍習世事足矣,故無用經傳詩文為也。」叟退,循例授課。自是,書室中除叟時至,與僮供呼喚外,絕無一他人來。而飲食均甚精美,少年甚聰穎,講解輒了悟,黃頗愛之。暇時詢以家世,則秘不告,或問僮,亦以不知道。

  黃居久之,主人卒未歸,僅於紙隙簾罅間,髣髴見一偉丈夫,服禦擬王者,不知為何許人也。值歲暮,盛筵款黃,叟及少年與焉。乃召優伶,以樂侑食,首演《盜禦馬》,扮竇爾東者,奕奕有神,白口道至「排道送天霸」,振衣抖擻,部下健兒,奉命維謹。少年睹此,亦眉飛色舞,鼓掌稱善。叟捧戲單請黃點一出,黃以座客好觀武劇,乃點《白水灘》以迎合之。有頃,青面虎出幕,狼狽狂呼,手加銬鐐,少年已有不豫色。至戰敗被僇,少年為之掩泣,且失聲曰:「阿爹休矣。」叟急亂以他語。黃知其異,且畏禍及,劇既終,乃乘間遁。

  走十餘裡,鈴聲漸緊,輕騎飛來,一壯士下馬,稱奉主人命,敬送先生,持一函,啟而視之,書雲:「山居簡陋,辱設絳帳,淹留期年,以未謀面為憾。倉卒束裝,不告而去,豈有所開罪耶?方今舉世滔滔,竊國者侯,彼以民物自任者,大都有挾以求,弱者跡類胠篋穿窬,強者直是殺人行劫,先生轉不之怪,而獨視敝廬如針氈何耶?士各有志,不能相強。差幸豚兒受教以來,賴先生講解明晰,於有關實用各書,頗已領會,志氣亦極軒昂,毫無猥瑣態,僕之受賜多矣。敬贐白金五百,藉慰教勤。」下署名心具。

  黃閱竟,亦不知所云,亟稱謝袖金而返。後複沿舊途覓初地,憶叢箐中有小洞,即前所匍匐而出者,視之,則洞口已塞,新砌泥痕尚歷歷可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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