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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伶類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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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韻香工愁善病 林韻香以失身舞裙歌扇間,居恒鬱鬱不自得。雖在香天翠海中,往往如嵇中散,土木形骸,不假修飾。而何郎湯餅,彌見自然。既工愁,複善病。日日來召者,紙如山積,困於酒食,至夜漏將盡,猶不得已,每攬鏡自語曰:「叔寶璧人,則吾豈敢。然看殺衛玠,是大可慮。」 道光甲午,三年期滿,將脫籍去。其師,黠人也,密遣人自吳召其父來,閟之別室,父子不相見,啖以八百金,再留三年。既成券,韻香始知之,慨然曰:「錢樹子固在,顧不能少忍須臾耶?」乃廣張華筵,集諸貴遊子弟,籌出師計,得三千金,盡以畀其師,乃得脫籍去。於是署所居室曰梅鶴堂。 其父固庖人也,時自入廚下調度,以故韻香家殽饌清旨冠諸郎。于時文酒之會,茶瓜清話,必在梅鶴堂。韻香周旋其間,或稱水煮茶,或按拍倚竹,言笑宴宴,皆疑天上非人間矣。而愁根久種,病境已深,居三月而疾作,不半載竟死。死之日,扶病起,誓佛曰:「淚痕洗面,此生已了,願生生世世勿再作有情之物。」時方十二月也。年僅十八耳。 ◎慶齡為男子中之夏姬 京伶有慶齡者,善琵琶,故稱琵琶慶,男子中之夏姬也。嘉慶朝即擅名。道光時,年過不惑,而猶韶顏穉態,為男子裝,視之纔如弱冠。若垂鬟擁髻,撲朔迷離,真乃如盧家少婦春日凝妝。豈楞嚴十種仙中,固有此一類耶?且于酒人中當推為大戶,巨觥到手,如驥奔泉,未嘗見其有醉容。又吸阿芙蓉膏,日盡兩許,服之二十餘年,而豐腴潤澤,視疇昔少好時容華不少衰。 ◎沈蕊仙為甘某所眷 道光時,都城有太史甘某自經致死事,或謂伶人沈蕊仙致之,而實不然。時蕊仙已自立門戶,與甘情好方深,無阻之者。某日,甘開筵宴客,蕊仙亦在座。入夜客去,甘約蕊仙清晨過寓,聯車出遊。次晨,蕊仙至,室未啟扉,隔窗呼之,不應,抉門入視,則縊矣。其家人言客散後,得家書,無他事,特怪其用錢太多,言此後不復籌寄旅費也。 ◎某庶常漁色而殞 咸豐己未,長沙有某庶常者,父逝祖存,家無次丁。弱冠登第,喜漁色,宿優宿娼,榜後不百日而亡矣。亡時,汗血淋漓,脫陽于騾車中,懷中猶抱一優,優即攫其珊瑚朝珠而去。 ◎金德輝乞言于嚴問樵 伶人金德輝工度曲,曾供奉景山,以老病乞退。粗通翰墨,喜從文人游。一日,請于丹徒嚴問樵太史保鏞曰:「予老矣,業又賤,他無所願,願從公乞一言,繼柳敬亭、蘇昆生後足矣。」嚴感其意,為書一聯雲:「我亦戲場人,世味直同雞棄肋;卿將狎客老,名心還想豹留皮。」 ◎程長庚獨叫天 程長庚,字玉山,安徽灊山人,鹹、同以來號為伶聖。初,嘉、道間,長庚輿筍估都下,其舅氏為伶,心好之,登臺演劇,未工也,座客笑之。長庚大恥,鍵戶坐特室,三年不聲。一日,某貴人大燕,王公大臣咸列座,用《昭關》劇試諸伶。長庚忽出為伍胥,冠劍雄豪,音節慷慨,奇俠之氣,千載若神。座客數百人皆大驚起立,狂叫動天。主人大喜,遍之客已,複手巨觥為長庚壽,呼曰叫天,於是叫天之名徧都下。 王公大臣有燕樂,長庚或不至,則舉座索然。然性獨矜嚴,雅不喜狂叫,嘗曰:「吾曲豪,無待喝彩,狂叫奚為!聲繁,則音節無能入;四座寂,吾乃獨叫天耳。」客或喜而呼,則徑去。於是王公大臣見其出,舉座肅然。天子詫其名,召入內廷,領供奉,授品官。長庚亦面奏毋喝采,且曰:「上呼則奴止,勿罪也。」上大笑,許之。終其身數十年,出則無敢呼叫者,用此叫天之名重天下。 長庚既以善皮黃名于京師,三慶班乃延之主班事。班人呼主者為老班,長庚名德才藝,並時無兩,無論何班,皆呼之為大老班。京師伶界,設機關于嶽忠武廟,謂之精忠廟會,有公守條件,違者議罰,例以老成人掌之。長庚為眾所仰,掌之終身,人皆呼以大老班,亦以此故。士大夫雅好其劇,更貴其品,故亦以人之呼之者相呼矣。 長庚專唱生戲,聲調絕高。其時純用徽音,花腔尚少,登臺一奏,響徹雲霄。雖無花腔,而充耳饜心,必人人如其意而去,轉覺花腔拗折為可厭。其唱以慢板二黃為最勝。生平不喜唱《二進宮》,最得意者為《樊城》、《長亭》、《昭關》、《魚藏劍》數戲。又善唱紅凈,若《戰長沙》、《華容道》之類,均極出名,尤以《昭關》一劇為最工。後人並力為之,終不能至,故此劇幾虛懸一格,成為皮黃中之陽春白雪。長庚本工昆曲,故於唱法字法,講求絕精,人皆奉之為圭臬。 長庚日課甚嚴,其在中年,到班時刻,不差寸晷。每張報將演某劇,至期,風雨必演。日取車資,(京伶無包銀之說,每日唱後但取車錢而去。)不過京錢四十千而止。 長庚唱不擇人,調可任意高下,必就人之所能。而每一發聲,則與之配戲者,往往自忘其所演,專注耳以盡其妙,台下人笑之,不覺也。傳者謂當演《草船借箭》時,樂工或停奏癡聽,忘其所以,固無論其它矣。 長庚與小生徐小香善。小香積資頗豐,屢欲輟業,苦留之。一日,小香不辭而別,徑返蘇州。長庚知之,即謁某親貴,托其函致蘇撫,押解小香回京。小香至,長庚謂之曰:「汝既受包銀,何得私遁?促汝來者,整頓班規耳,豈果非汝不可耶?不煩汝唱,請汝聽戲可也。」自是,長庚每日除老生戲外,必多排一小生戲。凡小香所能者,長庚無不能之。小香媿服,自是仍入三慶。 長庚晚歲上臺,須人扶挽,而喉音仍清亮如昔。一日,演《天水關》,唱「先帝爺白帝城」句時,適嗽,白字音彷佛拍字。次日,都人轟傳其又出新聲,凡唱此戲者,莫不效之。 有以長庚晚年登臺而諷之曰:「君衣食豐足,何尚樂此不疲?」則曰:「某自入主三慶以來,於茲數十年,支持至今,亦非易易。且同人依某為生活者,正不乏人,三慶散,則此輩謀食艱難矣。」及楊月樓入京,見之,歎曰:「此子足繼吾主三慶。」極力羅致之,卒以三慶屬月樓,謂之曰:「汝必始終其事,以竟吾老,庶不負吾賞識也。」故月樓亦終於三慶。月樓歿,諸伶複支持年餘,始解散。 長庚晚歲不常演唱,而三慶部人材寥落,故每日座客僅百余人,班主至萬不得已時,走告之曰:「將斷炊矣,老班不出,如眾人何!」於是詔之曰:「明日帖某戲,後日帖某戲。」紅單一出,舉國若狂,園中至無立足地。然往往不唱,必為此者三四次,始一登臺。久之,群知其慣技,亦不上座,必三四次,方往觀。 一日,又帖一戲。及到園,坐客仍百餘人,恚甚,自立臺上,顧坐客而言曰:「某雖薄有微名,每奏技,客必滿坐,然此輩不過慕程長庚三字名而來耳。若諸君之日必惠臨,方為吾之真知音者。今當竭盡微長,博諸君歡,以酬平日相知之雅。願演二戲,戲目並由諸公指定可也。」坐客因共商定二戲,長庚無難色。次日,凡有戲癖者知之,莫不懊喪萬狀。自後程又帖戲,群往聽,程仍不到。或到園,僅在簾內略一露面,及曲終,仍不見。蓋窺見人多,即曰:「此輩非真知戲者。」不顧而去。自此或唱或不唱,人無從測之。有時明知其不登臺,然仍不敢不往也。 梨園俗例,扮關羽者,塗面則不衣綠袍,衣綠袍則不塗面。而長庚獨不然,以胭脂勻面,出場時,自具一種威武嚴肅之概,不似近人所演之桀驁也。 長庚晚歲頗擁巨貲,一日,忽析產為二,以一與長子,命其攜眷出京,寄籍於正定,事耕讀;次子居京,仍習梨園業。人問其故,則曰:「余家世本清白,以貧故,執此賤業。近幸略有積蓄,子孫有噉飯處,不可不還吾本來面目,以繼書香也。惟余去都,無人不知,若後人盡使讀書,設能上進,人反易於覺察,是求榮反辱矣。今使吾次子仍入伶界,庶不露痕跡。且伶雖賤業,餘實由此起家,一旦背之,亦覺忘本。」 光緒辛卯,其孫已食廩餼,次子以無嗓音,為月樓鼓手。孫長兒為武生,執業于楊全之門,所演《八大錘》、《探莊》諸戲絕佳,時年僅十六耳。 ◎爐臺子為程長庚配角 程長庚性傲,而獨禮重讀書人。有爐臺子者,盧姓,因喜漁男色,人以其姓盧而呼之。或雲為安徽舉人,流落京師。其人夙有戲癖,尤崇拜長庚,日必至劇場,聆其戲,久之遂識長庚。長庚詢得其狀,頗憐之,遂留至寓中,供其衣食。爐亦以功名坎坷,無志上進,願廁身伶界。長庚複為之延譽,凡演戲,非爐為配角不唱,爐因是得有噉飯地矣。 爐之唱工平正,長於做工,演《盜宗卷》、《瓊林宴》等劇,容色神肖,臺步靈捷,能人之所不能,故亦有聲於伶界。至光緒中葉而衰老,喉涸無音。唱時僅及調底,且痰閉氣短,多為斷續,方能終調,猶時為巧腔曼聲,聊以示意。都人重牌號,每唱,猶必以喝彩報之,實則廢灶無煙,生氣久盡矣。 爐善排戲,三慶部所演全本《三國志》,由馬跳檀溪起,多出爐之手筆,詞句關目,均有可觀,雖他伶演之,亦能體貼入微,栩栩欲活,故一時有活張飛、(錢寶峰。)活曹操、(黃潤甫。)活周瑜(徐小香。)之號。孔明一角,爐則自去。長庚歿,爐仍在三慶,誓不他往,自謂非遇長庚,久遼倒而死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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