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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伶類4


  ◎楊月樓扮猴子

  楊月樓,安徽懷寧籍,自稱順天,非也。少時鬻于張二奎家,習武生,兼習鬚生。甫登場,名即噪。後為蔣某以千金贖之去。蔣有姊,適林氏,其夫方握浙藩篆,苦無嗣,言于蔣,欲以月樓充假子,蔣諾之,月樓遂之浙。咸豐粵寇之亂,浙圍急,林棄城,遁入雲棲,乃披薙為僧。寇既平,月樓奉義母至上海,隸劉維忠所設之新丹桂茶園,以所入供養膳。如是者約數年。已而卒,月樓馳書告蔣,蔣持其喪歸湖北。月樓旅居上海既久,漸習輕浮,其演劇,時效世俗所謂釣蚌珠故事,雖豐軀幹,而面瑩潔,每著胭脂,帶雨桃花,無斯豔麗,以故婦女皆趨之若騖。

  武生為武劇之主腦,其人必神采奕奕,而又長於技擊,熟於臺步,嫻于金鼓節拍,乃始盡善,若更能唱,斯第一人矣。月樓獨能兼此數者之長。人稱之曰楊猴子。演《西遊記》悟空,必以武生繪面為之,或竟有不繪面者,此角以超距靈捷、舞棒圓熟為工。月樓本善武生,扮相絕佳,而技擊、臺步、身段、打把,又靡不精。每扮悟空,如《芭蕉扇》、《五花洞》、《蟠桃會》、《金錢豹》等劇,皆靈活如猴,有出入風雲之概,故以猴子見稱。

  且武生最重在脛,無論猿超鶴立,必腳踏實地,毫不傾佐,方為能手。月樓工力甚至,舒轉自如,且力大於身,雖長劇如《長阪坡》,身在重圍,七進七出,備諸牌調、架式,而始終不汗不喘,一絲不走,恢恢乎遊刃有餘,而又喉寬善唱,腔調兼勝。其子曰小楊月樓,頗得家法,扮武生,亦精悍絕倫。惟面色微紺,輝麗不逮老鳳,喉音之堅實洪敞,亦若稍遜。惟兩脛熟練,動止合節,穩重不陂,固猶能繼武也。

  ◎汪桂芬以醇酒婦人死

  汪桂芬,徽人,伶界世家也,以額廣,人以大頭呼之。幼習戲,無異常童。十五後,倒倉閉音,不復能唱。習胡琴,能工,初僅為常伶之琴師,後以音調見賞于程長庚,乃為長庚技手,久隨不去。凡唱,必恃琴善和,乃益發音,且轉折間可節力,小有偷減,腔中換氣,琴如其調,貫而注之,人不覺也。若琴與唱左,則唱者非惟罔所假力,且牽而謬焉。能久隨者,其人聲調,耳熟能詳,某劇作某調,某段應某腔,得手應心,事誠兩便。從長庚久,於其所能者,無不能於手,然固未嘗擬以喉也。

  長庚死,桂芬殊無聊,為人言長庚聲調。人謂君何不自為,曰:「我喉久閉,不能也。」強試之,殊高,遂勸其登臺。自訝曰:「我未冠失音,今乃未失耶?」惟初用微狹,臺步本夙習,因試唱老旦,人疑長庚複生。初登臺,即聲譽翕然,乃自壯曰:「唱不過爾爾,吾苟知者,為之久矣。」至是,乃肆力於唱。唱日進,喉亦日佳,雖不甚宏,而中聲自足,又甚精銳,名遂大起。

  桂芬在京,孝欽後擬傳入演劇,太監代奏其已蓄髮為道士,不敢來。孝欽謂可剃髮進內當差。太監遂授意于桂芬,乃剃髮登場,演《舉鼎》、《昭關》等戲,孝欽大喜,並嘉其削髮之誠,賞給五品頭銜,以示優異。於是相傳汪大頭奉旨剃頭,欽賞五品頂戴。

  桂芬晚年至上海,上海女閭繁盛,樂此不疲,日夜無休息,不恒執其業,而其喉固不衰。光緒庚子複入京,人以其老而不久於世,益相傾重。時妻子皆死,削髮作外家裝,忽往忽來,居無恒所。與南妓林桂生狎,每至,同遊者嬲之唱,無或諉,嘗自午至夕,屢唱不停,且得意引吭,尤多佳韻。後數年,卒以醇酒婦人病瘵死,徽調遂絕。

  ◎孫菊仙為老鄉親

  孫菊仙,天津人,津中呼為老鄉親者是也。初為商,以喉佳,雅好唱,在津為票友,即有聲。及入都,盡聆當時諸名家之唱,試之以喉,罔不利,乃入四喜班,為巨角,唱壓冑子劇。與汪桂芬、譚鑫培鼎足而三,各有至處。其喉寬窄高下,攸往鹹宜,尖腔嘎調,不經意而自出。尤難在每唱煞尾,傾喉一放,如雷入地宮,殷殷不絕,世謂之曰孫調。其調大抵寬宏處多,花腔不甚用,以簡老痛快勝,而唱時亦自有花尖各腔。惟效之者專就重濁短禿處求之,轟轟突突,實如連放花炮,不成聲調矣。

  菊仙不善臺步,而體魁梧,背微僂,拱手闊步,自近大方。扮方巾鶴氅員外一流,最為閒適,得山林氣。其初入班,於讀字法略欠講求,後亦日進,如演《澠池會》,扮藺相如,其說白乾板垛字,(此四字為戲家緊要名詞。)沉著痛快,得未曾有。有時好作遊戲,如光緒癸巳夏,演《朱砂痣》,時忽雨雹,至吳相公賣子歸,倒攜雨具,即以途中遇雹為問。雹字北音讀如包,乃以南音讀之曰白,闔座叫絕,是亦不獨以唱勝矣。

  ◎譚鑫培為伶界大王

  譚鑫培,鄂人。其父某唱武老生,長於技擊,喉音狹而亢。南方有鳥曰叫天,其音哀以戾,鑫培之父音近之,人呼之為叫天,因而及於鑫培,遂以小叫天稱之。初學老生,未幾,喉敗不能任,乃改武生,以技名於近畿。中年還都,喉複出,仍唱老生。由於(於三勝派。)派而變通之,融會之,苦心孤詣,加之以揣摩,越數年而聲譽鵲起。其唱以神韻勝。本工昆曲,故讀字無訛;又為鄂人,故漢調為近,標新領異,巍然大家。他人襲其一二餘音,即以善歌自命。其實神化於此,唱無定法,初不著力,至筋節處,慢轉輕揚,或陡用尖腔,或偶一洪放,清醇流利,餘音繞梁,蓋全在吞吐急徐處著意。故乍聞似亦平平,及應變出奇,人直不知為聲何以能至於此。

  其於舊本劇詞支離過甚者,輒求通人改削,字不協律,複以己意定之,故其戲文,與常伶逈異。至於運喉弄調,瀟灑不群,如唱《碰碑》,正調已佳,反調更勝,字音清利,韻調悠揚,愈唱愈高,遞轉遞緊,揚之則九天之上,抑之則九淵之下,喉之任用,直如意珠,而且憔悴之容,剛烈之氣,又時時見於眉宇。為劇至此,可歎觀止,宜其有伶界大王之號也。

  譚在京師三慶圓時,其唱工複取法于馮瑞祥,惟習焉不精,與張毓庭相髣髴。後因程長庚責其為小家派,遂發奮自雄,極力改正,就程、于、馮三人之所長,取精用宏,合而為一,乃始不同於凡俗。

  譚嘗奉召入內廷,使為內務府小伶工之教習,時有恩賞,遂有稱之為譚貝勒者。

  譚與汪桂芬齊名,聲價絕高。汪性頗劣,往往受人重聘,而延不登臺,屢以此涉訟。譚亦高自位置,班中每日演戲外,如有堂會戲,須其登臺者,每出須五十金,尚須主者夙與聯絡,方演兩出。人于延請時,若不得當,則必往求其妻及其長子,且須別有賂遺,故即賞金亦不止五十兩也。

  都人喜譚之唱,殆有奇癖。中和園號為譚所開,時有署譚名於戲招而不上臺者,顧人終不以其失信之故,而下次為之減少。且有謂若譚死,願以身殉者,亦可謂奇矣。或諷譚絕人太甚,譚曰:「君殊不解事,使吾聞召即至,人將賤視我,與常優等。且東呼西喚,奔命不遑,孰若示人以不可近,使人俯而就我之為愈也。質言之,此等歌曲,實亦何足聽,若日聒於人耳,人且唾棄之不暇,故與其隨人以招厭,無甯自高以取重也。」

  都中江蘇會館團拜,名伶麕集,譚獨抗傳不到。時吳江殷李堯方掌山東道禦史,拘譚至,縶諸廳事以辱之,待演劇既畢,方釋之去。後此逢會館戲,聞命即赴,不敢或違矣。

  譚與人語,好引劇場中之故實為談資,又好效人腔調以供嗤點。光緒某年南下,渡海時,舟中時時效孫菊仙或楊月樓,酷摹其狀,一時觀者,咸軒渠不已。

  王福壽,南府之三十年老供奉也,於伶界鮮所許可,謂當今之世,僅有個半人,個自謂,半則譚也。

  譚面瘦削,而一經扮裝,則精采奕奕,兩目尤神。居常嗜阿芙蓉,臨場非二人攜具,更迭料量不可。每日睡起必在夕陽以後,飲食居處,奢侈無度。有妻有妾,有子有媳有孫,歲進不為不多,而恒患不足。其子均不肖,不能繼業。仲唱旦,每與之同演《慶頂珠》,作漁家裝,扮蕭恩女,以真父子為父女,人樂道之。余或唱武旦,或唱武生,輕裘肥馬,類五陵豪。每出,輿從相隨,酒肆茶樓間,群焉尊以爺稱,儼然貴遊子弟矣。

  昔時各班曆轉諸園,四日一易。譚雖慵憊,而四日中少必兩至,至時雖遲,亦必酉末戌初,無過晏者。其後愈延愈久,成為慣例,往往日戲至亥初始登。座客忍饑,電燈待熾,人人暫墮黑暗餓鬼道,而終無一人不待而去者。宣統初元,國喪遏音已久。

  及開禁,譚有登場消息,人人犇走相告,甚或輾轉屬其戚黨,預以期告,為據地計,直若景星慶雲之一現者。一日,演《天雷報》,時已夜九時後,慷慨激昂,千人髮指,並肩累足,園中直無容人行動之餘地。至叟觸壁死後,譚已入場,座客久饑,俟其唱畢應散,後臺逆知人意,故于後半全不扮演。詎譚指說時許,人已入神,視臺上之張繼保,如人人公敵,非坐視其伏天誅,憤不能泄,故竟不去。諸伶草草終劇,乃相率出門。

  ◎張二奎工於做

  張二奎,徽人。善徽調,唱不奇而工于做,老生中有所謂奎派者,其流裔也。不貴花腔,喉音近幹,故學奎派者以幹腔為貴。幹腔者,簡老無枝、枯直不潤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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