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清稗類鈔 | 上頁 下頁 |
優伶類2 |
|
◎徽班世家 嘉慶以還,京師蘇班日就衰微,徽班乃遂錚錚于時。班中上流,大抵徽人居十之七,鄂人間有,不及徽人之多也。其初入都,皆操土語,僑居數代,變而為京音,與土著無異。伶界最重門閥,而徽、鄂人後裔之流寓在京者,大抵均世其業,稱為世家。諸家姻婭相連,所居皆在正陽門外五道廟一帶。 ◎伶人畜徒 京師伶人,輒購七八齡貧童,納為弟子,教以歌舞。身價之至巨者,僅錢十緡。契成,於墨筆劃一黑線於上,謂為一道河。十年以內,生死存亡,不許父母過問。 同、光間,京師曲部每畜幼伶十余,人習戲二三折,務求其精。其眉目美好,皮色潔白,則別有術焉。蓋幼童皆買自他方,而蘇、杭、皖、鄂為最,擇五官端正者,令其學語、學視、學步。晨興,以淡肉汁盥面,飲以蛋清湯,肴饌亦極醲粹,夜則敷藥遍體,惟留手足不塗,雲泄火毒。三四月後,婉孌如好女,回眸一顧,百媚橫生。惟貌之妍媸,聲之清濁,秉賦不同,各就其相近者習之。 或曰,八九歲時,恒延師教曲於家,必先習鬚生而喊嗓子,每日黎明,至廣漠之處,或林邊水隈,隨意發聲,由丹田沖喉直呼,彷佛道家之煉呼吸。久之,愈喊愈宏,則登場發聲,自能充滿四座。若喉小,始習青衫,其次習小生,貌劣者習花臉,纖妍而嗓不高者習花旦。蓋伶界最重鬚生,其次青衫,其次花旦,小生又其次也。 童伶學戲,謂之作科。三月登臺,謂之打炮。六年畢業,謂之出師。鬻技求食,謂之作藝。當就傅時,雞鳴而起喊嗓後,日中歸室,對本讀劇,謂之念詞。夜臥就濕,特令發疥,癢輒不寐,期於熟記,謂之背詞。初學調成,琴師就和,謂之上弦。閉門教演,師弟相效,禁人竊視,凡一嚬笑,一行動,皆按節照式為之,稍有不似,鞭棰立下,謂之排身段。凡此種種,皆科班所必經,其難其苦,有在讀書人之上者。故學者十人,成者未必有五。劇詞滿腹,無所用之,不得已,乃甘於作配角,充兵卒,謂之擋下把。否則為人執役,謂之潤場;料量後臺,謂之看衣箱;前臺奔走,謂之拉前場。伶人至此,一生已矣。 ◎王紫稼風流儇巧 王稼,字紫稼,一作子玠,又作子嘉,明末之吳伶也。風流儇巧,明慧善歌。順治辛卯,年三十矣,從龔芝麓入京師。先至常熟,告別于錢牧齋,牧齋乃為送行十四絕句,以當折柳,蓋於贈別之外,雜有寄託,諧談無端,讔謎間出也。詩雲: 「桃李芳年冰雪身,青鞋席帽走風塵。鐵衣毳帳三千里,刀軟弓欹為玉人。」 「官柳新栽輦路旁,黃衫走馬映鵝黃。垂金曳耬千千樹,也學梧桐待鳳凰。」(自注:時聞燕京郊外夾路栽柳。)紅旗曳制倚青霄,鄴水繁花未寂寥。如意館中春萬樹,一時齊讓鄭櫻桃。」 「篳篥休吹蘆管喑,金尊檀板夜沉沉。莫言北地無鸜鵒,乳燕雛鶯到上林。」 「多情莫學野鴛鴦,玉勒金丸傍苑牆。十五胡姬燕趙女,何人不願嫁王昌。」 「壓酒胡姬墜馬妝,玉缸重碧臘醅香。山梨易栗皆凡果,上苑頻婆勸客嘗。」 「閣道雕梁雙燕棲,小紅花發禦溝西。太常莫倚清齋禁,一曲看他醉似泥。」(自注:王郎雲,此行將倚龔太常。) 「可是湖湘流落身,一聲紅豆也沾巾。休將天寶淒涼曲,唱與長安筵上人。」 「邯鄲曲罷酒人衰,燕市悲歌變柳枝。無複荊高舊徒侶,侯家一嫗老吹箎。」(自注:以下三首寄侯家故妓冬哥。) 「憑將紅淚裹相思,多恐冬哥沒見期。相見只煩傳一語,江南五度落花時。」 「江南才子杜秋詩,垂老心情故國悲。金縷歌殘休悵恨,銅人淚下已多時。」 「灰洞溟蒙朔吹哀,離魂昔昔繞蘇台。紅香翠暖山塘路,燕子楊花並馬回。」(自注:范石湖雲,涿南、燕北謂之灰洞。) 「春風作態楝花飛,清醥盈觴照別衣。我欲覆巾施梵咒,要他才去便思歸。」 「左右風懷老漸輕,捉花留絮漫多情。白頭歌叟今禪老,彌佛燈前咀汝行。」(自注:錫山雲間徐叟。) 熊雪堂侍郎文舉聞之,和韻以諷曰:「金台玉峽已滄桑,細雨梨花枉斷腸。惆悵虞山老宗伯,浪垂清淚送王郎。」牧齋見之,不懌者累日。 紫稼既入都,諸貴人皆惑之,吳梅村嘗作《王郎曲》雲: 「王郎十五吳趨坊,覆額青絲白皙長。孝穆(指明徐文靖公沂。)園亭常置酒,風流前輩醉人狂。同伴李生柘枝鼓,結束新翻善財舞。鎖骨觀音變現身,反腰貼地蓮花吐。蓮花婀娜不禁風,一斛珠傾宛轉中。此際可憐明月夜,此時脆管出簾櫳。王郎水調歌緩緩,新鶯嘹嚦花枝暖。慣拋斜袖卸長臂,眼看欲化愁應懶。摧藏掩抑未分明,拍數移來發曼聲。最是轉喉偷入破,殢人斷腸臉波橫。十年芳草長洲綠,主人池館惟喬木。 王郎三十長安城,老大傷心故園曲。誰知顏色更美好,瞳神翦水清如玉。五陵俠少豪華子,甘心欲為王郎死。甯失尚書期,恐見王郎遲。甯犯金吾夜,難得王郎暇。坐中莫禁狂呼客,王郎一聲聲頃息。移牀敧坐看王郎,都似與郎不相識。往昔京師推小宋,外戚田家舊供奉。只今重聽王郎歌,不須再把昭文痛。時世工彈白翎雀,婆羅門舞龜茲樂。梨園子弟受傳頭,請事王郎教弦索。恥向王門作伎兒,博徒酒伴貪歡謔。君不見康昆侖,黃幡綽,承恩白首華清閣。古來絕藝當通都,盛名肯放優閑多,王郎王郎可奈何!」 此曲成而芝麓口占贈之曰:「薊苑霜高舞柘枝,當年楊柳尚如絲。酒闌卻唱梅村曲,腸斷王郎十五時。」 甲午春盡,紫稼南歸,芝麓和牧齋韻以送之雲: 「吳苑曾看蛺蝶身,行雲乍繞曲江塵。不知洗馬情多少,宮柳長條欲似人。醉拋錦瑟落花傍,春過蜂須未褪黃。十裡芙蕖珠箔卷,試歌一曲鳳求凰。香韉紫絡度煙霄,金管瑤笙起碧寥。誰唱涼州新樂府,舊人彈淚覓紅桃。漁陽鼓動雨鈴喑,長樂螢流皓月沈。不信銅駝荊棘後,一枝瑤草秀中林。將身莫便許文鴦,羅袖能窺宋玉牆。歸到茱萸溝水上,一叢仙蕊擁唐昌。盤髻搊箏各鬥妝,當筵彈動舞山香。 酒錢夜數留人醉,不是胡姬不可嘗。生成珠樹有鸞棲,丞相鐘鳴邸第西。為報五侯鯖又熟,平津花月賤如泥。長恨飄零入洛身,相看憔悴掩羅巾。後庭花落腸應斷,也是陳隋失路人。蕭騷蓬鬢逐春衰,入座偏逢白玉枝。珍重何戡天寶意,雲門誰與奏塤箎。天半明霞系客思,杜鵑無賴促歸期。 紅泉碧樹堪銷暑,妒殺銀塘倚笛時,金穀人宜障紫絲,杜陵猶欠海棠詩。玉喉幾許驪珠轉,博得虞山絕妙辭。煙月江南庾信哀,多情沈炯哭荒台。流鶯正繞長楸道,不放春風玉勒回。韋公祠畔乳鶯飛,花下聞歌金縷衣。細雨左安門外路,一行芳草送人歸。初衣快比五銖輕,越水吳山並有情。不舸便尋香粉去,不須垂淚祖君行。」 紫稼返蘇而禍作矣。時掖縣李琳枝給諫森先方巡按下江,訪拏三遮和尚,而紫稼亦與焉,枷於閶門,三日而死。其後有人自北濠歸家,聞水濱有二人閒話雲:「惡人受報不爽,三遮和尚死後,仍問斬罪,紫稼死後,又問徒罪,變成馬騾之類,日日受負重行遠之報。」互相嘆息。其人駐足審視,二人豁然入水而去,方知為落水鬼也。 ◎徐紫雲為陳其年所眷 徐紫雲,廣陵人,冒巢民家青童,獧巧善歌,與陽羨陳其年狎。其年因贈其師陳九《滿江紅》一闋雲:「鐵笛鈿箏,還記得白頭陳九,曾消受妓堂絲竹,球場花酒。籍福無雙丞相客,善才第一琵琶手。歎今朝寒食草青青,人何有。弱息在,佳兒又,玉山皎,瓊枝秀。喜門風不墮,家聲依舊。生子何須李亞子,少年當學王曇首。對君家兩世濕青衫,吾衰醜。」賦成,書于陳九之扇。 其年又為雪郎合巹賦《賀新郎》詞一闋雲:「小酌酴釄釀,喜今朝釵光簟影,燈前滉漾。隔著屏風喧笑語,報導雀翹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撲朔雌雄渾不辨,但臨風私取春弓量。送爾去,揭鴛帳,六年孤館相依傍。最難忘,紅蕤枕畔,淚花輕揚。了爾一生花燭事,宛轉婦隨夫唱,努力做槁砧模樣。只我羅衾渾似鐵,擁桃笙,難得紗窗亮。休為我,再惆悵。」 ◎魏長生為伶中子都 魏三,名長生,字婉卿,四川金堂人,京伶中之子都也。幼習伶倫,困阨備至。乾隆己亥入都,時雙慶部不為眾賞,歌樓莫之齒及,長生告其部人曰:「使吾入班兩月,而不為諸君增價者,甘受罰無悔。」既而以《滾樓》一劇,名動京城,觀者日千餘人,六大班頓為之減色。其它雜劇子冑,無非科諢誨淫之狀,使京腔舊本置之高閣,一時歌樓觀者如堵。 長生尤工《葡萄架》、《銷金帳》二出,廣場說法,以色身示人,輕薄者至推為野狐教主。壬寅秋,奉禁入班,其風始息。 長生齒既長,物色陳銀官(即漢碧。)為徒,傳其媚態,以邀豪客。庚辛之際,征歌舞者,無不以雙慶部為第一也。且為人豪俠好施,一振昔年委靡之氣,鄉人之旅困者多德之。未幾歸。及年六十餘,複入京師,理舊業,鬑鬑有須矣。日攜其十余歲之孫赴歌樓,眾人屬目,謂老成人尚有典型,登場一出,聲價十倍。夏月自劇場歸,暴卒。 ◎陳銀官為李載園所眷 魏長生尚有弟子一人曰陳金官,人但知銀官而已。金官白皙,銀官面微麻。銀官負盛名,常以白眼待人。時李載園太守年少下第,留京過夏,銀官獨傾倒之。每值梨園演劇,載園至,必為致殽核,下場周旋。觀者萬目攢視,鹹嘖嘖嘆羨,望之如天上人。或赴他台,聞載園至,亟脫身以往。 後與金官同買屋于孫公園,別宅而居。園為亢氏所有,中有古墓。既歸銀,複賂亢氏子孫,使遷葬。大興土木,窮極侈麗,不三月而禍作,門外築馬牆猶未竟也。 ◎李桂官為狀元嫂 京師伶人李桂官識畢秋帆尚書沅于未遇,秋帆及第,史文靖公貽直戲呼李為狀元嫂。 ◎郭郎為孫淵如所昵 乾隆時,畢秋帆撫陝,孫淵如觀察客其幕。西安有歌者郭郎,與孫昵。一日,孫留之節署,至夜而出,則門已扃,乃引郭梯後苑牆,以縋諸外,為幹棷所得,縶于長安縣。畢聞之,命速釋,謂無使孫知。 ◎荷官為百菊溪所眷 百菊溪相國齡總制江南時,閱兵江西,胡果泉中丞設席宴之。百嚴厲威肅,竟日無言,自中丞以下,莫不震懾。次日,再宴,演劇。有伶曰荷官者,舊在京師,色藝冠倫,為百所昵。是日承值,百見之色動,顧問:「汝非荷官耶?何至是?年亦稍長矣,無怪老夫之鬢皤也。」 荷官因跪進至膝,作捋其須狀曰:「太師不老。」蓋依院本貂蟬語。百大喜,為之引滿三爵,曰:「爾可謂荷老尚余擎雨蓋,老夫可謂菊殘猶有傲霜枝矣。」荷官叩謝。是日四座盡歡,核閱營政,亦少舉劾。然不知此承值者,適然而遇耶,抑預儲以待也?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