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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類4


  ◎後場

  琴師、鼓員等曰後場,亦曰場面。場面之位次,以鼓為首,一面者曰單皮鼓,兩面者曰荸薺鼓,名其技曰鼓板,都中謂之鼓老,猶尊之之意也。(若李四之鼓板,梅大鎖之胡琴,皆名手也。)伶人負重名,則自置場面。同業宴會,必邀其鼓老或琴師與俱,尊以首座,其它雲鑼、鎖吶、大鐃等不與焉。

  昔時鼓板之座在上,鬼門椅前,有小搭腳、小凳椅,後屏上系鼓架。鼓架高二尺二寸七分,四腳各方一寸二分,上雕凈瓶頭高三寸五分,上層穿小枋四八根,下層八根,上層雕花板,下層下縧環柱子,橫擴尺寸同單皮鼓例,在椅後下枋,荸薺與板例在椅屏間。大鼓箭二,小鼓箭一,在椅墊下。

  昆腔猶此制,京班微有異同,而奏技時位次首列則一也。自改舞臺,悉驅後場於台側廂樓之上,鼓員面台前,列而坐,目注演者,迎合其步武手口以為疾徐高下之節,然不良于施展,恒以為苦。北伶南下,狃于故習,猶坐其自置場面於台口一隅,然實不雅觀,有時亦足妨礙一部份座客之視線,即其坐席,亦複淩雜無次矣。

  ◎胡琴、鼓板與唱戲之關係

  唱戲之事,宜先研求板眼腔調,尖團吞吐,唇喉齒舌,平上去入,得此十六字訣,方可言戲。然無真嗓子,或中氣不充足,則又徒然,天工、人力二者固不可缺一也。至藝成以後,尤有種種困難,配搭不得人,不可;胡琴、鼓板不得人,尤不可。胡琴、鼓板不得人,則唱者自唱,拉者自拉,南轅北轍,背道而馳矣。

  故欲拉與唱能黏合在一處,不使有絲毫扞格之虞,必平素常在一處討論,知其行腔使調用何種方法,因其勢而利導之,調門之忽高忽下,嗓音之在家與不在家,全恃胡琴襯托得宜。即或唱者偶有微疵,不經意而脫略,拉者能隨機應變,補苴罅漏,如天衣無縫,不著痕跡,斯為妙手也。

  鼓板為胡琴之前導,導之東,則不能西也。故鼓板打錯,則胡琴不得不拉錯,雖明知其錯,亦不能不隨以俱錯。惟可臨時向之糾正,然必在未打之先,若既經打錯,即無可如何矣。

  板眼分二種,有一板三眼者,有一板一眼者,西皮、二黃皆然。三眼者,慢板二黃、慢板西皮、慢板反二黃、二黃快三眼、西皮快三眼、反二黃快三眼是也。一眼者,原板二黃、原板西皮、原板反二黃、西皮二六板、四平調是也。無眼連擊者,快板是也。不受板之拘束者,為倒板、搖板。(西皮、二黃皆然。)

  
至西皮、二黃拍板之各異者;一,三眼之板,二黃起迄皆在板上,間有落中眼者,西皮則每句分三節,首節起迄在中眼,次節起於板,迄於末眼,末句起迄皆在板上,亦間有落中眼者。二,一眼之板,二黃起迄皆在板上,西皮則分三節,首節起於眼,迄於眼,次節起於板,迄於眼,末節起於板而迄於眼或板,二六板起於眼而迄於板。三,無眼連擊之板,即所謂快板,須字字皆在板上而後可。

  西皮、二黃原板、正板等鼓板之點,皆有一定,即出臺與動作之鼓板,亦有一定之名稱,若所謂長錘、雙長錘、鳳點頭、急緊風、節節高、四系頭、扭絲等是也。與管弦雜奏者,又有落馬令、泣顏回、將軍令等調。此數事者,皆以鼓(凡言鼓皆小鼓,其冬冬者,以大鼓二字別之。)為領袖。尋常腔調,鼓師皆所素習,自無錯誤。若有新腔,則非熟手不辦,否則每至轉折處,彼輒心慌手顫,疑為走板,而刻意為之補救,愈弄愈差,帶水拖泥,幾無是處矣。

  胡琴亦然。尋常腔調,猶可無甚差謬,若有新聲,而行腔過於巧險者,必須預為練習。故胡琴之妙,不以過門之花點為能,而以隨腔為難也。蓋過門之花點,是胡琴自身之妙,與唱工初無關係,若不能隨腔,則無取乎有花點也。

  所謂隨腔者,即其工尺與唱者之腔調,委婉曲折處,一一脗合,無稍參差,而弦音高低,與喉音亦須一致。凡唱曲者,其聲調之高低雖有一定,然每至拔高處,不能無勉強之弊,而沉下處又每覺其幽閟,此等處,皆須有胡琴妙手為之補苴襯托。所謂補苴襯托者,每至將拔高之前一二句,先將弦音略為放低,則唱者雖用高腔,亦不覺其吃力,若遇將沉下之時,又將弦音預為拔高,使唱者腔雖沉下,而音調卻不覺其幽閟。凡能此者,始得目為胡琴中之妙手也。

  拉胡琴,須兩手皆有工夫,左手指音須活潑不滯,右腕拉弓須靈敏而有力。指音不佳者,則字眼不能明晰,右腕無力,則弦音不能清越。是故同一胡琴也,或能響,或不能響,或字眼絕清,或僅模糊影響,則視乎其左指右腕之工夫如何耳。是故名伶之琴師,每能洞悉其歌曲中之癥結所在,而設法為之掩飾,抑揚高下,無不一一為之襯托,遂使音節格外雋妙。一旦易以生手,便不能圓轉如意矣。

  乾、嘉時,某昆部中,有鼓師朱念一者,將登場,鼓箭為人竊去,將以困之也。念一曰:「何不並竊我手。」易以他箭,奏技如常時。又滿人有鼓雙、鼓壽者,亦以善鼓著稱,其擂能急能徐,能輕能重,能於緩處忽焉加多,緊處忽焉減少,《琵琶行》中所謂如急雨如私語者,彷佛近之。花色生新,專奏已足適聽,若與諸金並奏,更能出色當行。諸金中如大鑼、小鑼,均以備陰陽二聲者為上,陽聲散放,陰聲手撫,相間互奏,一器而得數音,雖戲場不用《十番》《燈月圓》諸雜牌,(皆金鼓專調之名,如《玉蓮環》《大富貴》等,皆昔時元宵佳奏也。)而群手能合能分,起止應節,固亦足為戲劇增美。否則一節稍淩,一聲稍誤,全場頓足,闔座叫囂,鼓師浹背汗流,雖佳劇亦減色矣。

  ◎弦管

  劇中弦管常用者,絲惟胡琴、月琴、三弦(即俗稱鹹子者,是蓋阮家制也。)三種,竹惟笛、海笛、鎖吶三種。鎖吶、海笛,非吹牌不用,笛非唱昆、弋腔不用,恒用者惟絲。然絲中惟胡琴必不可離,若月琴、三弦,則非旦唱不甚用,旦唱亦於反調、慢板用時較多,餘亦不輕作響。胡琴以過門包腔(即和唱也。)為貴,然各種牌調,亦委婉動人,如《罵曹》中之《夜深沈》,起落急徐,與大鼓相應,頗堪適耳。

  又如《戰宛城》中之《柳青娘》,(即貼看兔時胡琴之調。)以能揉弦者為佳,幽咽鏗鏘,極蕩冶孤淒之致。此亦非高手不辦,尋常琴手僅足給事,無專能令人喝彩者。梅大鎖、陳某以外,都中惟有張某,尚能奏花調,知鉤勒,然手音亦不能異眾,其餘更等諸自鄶矣。

  北曲宜弦索,南曲宜蕭管。絲之調弄,隨手操縱,均可自如,竹則以口運氣,轉換之間,不能如手腕敏活,故其音節,北曲渾脫瀏亮,南曲婉轉清揚,皆緣所操不同,而其詞亦隨之而變,有不能強者。就弦索言之,雅樂以琴瑟為主,燕樂以琵琶為主。自元以降,則用三弦。近百年來,二弦(即胡琴。)獨張,此弦索之變遷也。

  ◎後臺

  後臺管理,難在派戲,某與某配,某先某後,某某性情是否相合,某某聲調是否相合,預為支配,必公必平;不愜眾情,動起責難,稍用壓力,必致失場,故充此選者甚難。下此則看衣箱一流,預知某戲某裝,未事料量,臨事裹束,過事折迭,千忙百遽亦必料理井井而後可也。

  ◎禁演聖賢之事

  優人演劇,每多褻瀆聖賢。康熙初,聖祖頒詔,禁止裝孔子及諸賢。至雍正丁未,世宗則並禁演關羽,從宣化總兵李如柏請也。

  ◎禁內城演戲

  光緒辛巳閏七月初七日,丁鶴年請禁內城茶園演戲。李蒓客雲,十剎海演劇,恭王之子貝勒載澄為之,以媚其外婦者。大喪甫過百日,即設之,男女雜坐。內城效之者五六處,皆設女座,采飾爨演,一無顧忌。澄與所眷日微服往觀,惇邸欲掩執之,故恭邸諭指鶴年疏上,即日毀之。外城甫開茶園,一日亦罷。

  ◎內廷演劇

  內廷演劇,遇劇中須拜跪時,必面皇上而跪,若轉場,亦不得以背向皇上。

  乾隆初,高宗以海內升平,命張文敏公照制諸院本進呈,以備樂部演習,各節皆相時奏演。如屈子競渡、子安題閣諸事,無不譜入,謂之《月令承應》;內廷諸喜慶事,奏演祥瑞者,謂之《法宮雅奏》;萬壽令節前後,奏演群仙神道添籌錫禧,以及黃童白叟含哺鼓腹者,謂之《九九大慶》;又演目犍連尊者救母事,折為十本,謂之《勸善金科》,於歲暮奏之,鬼魅雜出,實有古人儺祓之意也;演唐玄奘西域取經事,謂之《升平寶筏》,於上元前後日奏之。曲文皆文敏親制,詞藻富麗,引用內典經卷。

  後又命莊恪親王譜蜀漢《三國志》典故,謂之《鼎峙春秋》;又譜宋政和間梁山諸盜,及宋、金交兵,徽、欽北狩諸事,謂之《忠義璿圖》。其詞皆出月華遊客之手,鈔襲元、明《水滸義俠》、《西川圖》諸院本,遠不逮文敏矣。嘉慶癸酉,仁宗以教匪事,特命罷演諸連台,至上元日,亦惟以《月令承應》代之。

  ◎南府

  內廷掌戲曲者曰升平署,其後令年幼太監習之,謂之南府。南府之名,始自康熙時。道光初元,將南府人役一概遣散,光緒朝複之。

  ◎頤和園演戲

  頤和園之戲臺,窮極奢侈,袍笏甲冑,皆世所未有。(俞潤仙初次排演《混元盒》,其一切裝具多借之內府。)所演戲,率為《西遊記》、《封神傳》等小說中神仙鬼怪之屬,取其荒幻不經,無所觸忌,且可憑空點綴,排引多人,離奇變詭,誠大觀也。戲臺廣九筵,凡三層,所演妖魅,有自上而下者,有自下突如其來者,甚至二廂樓亦作化人居,而跨駝舞馬,則庭中亦滿焉。有時鬼神畢集,面具千百,無一相肖。神仙將出,先有十二三歲之道童作隊出場,繼有十五六歲、十七八歲者,隊各十人,長短一律,絕無參差,舉此則其它可知也。又按六十甲子,飾為壽星六十人,旋增至一百二十人。又有《八仙慶賀》一劇,所扮道童,不計其數,至唐玄奘雷音寺取經之日,如來上殿,迦葉、羅漢、辟支、聲聞,高下計分九層,列座幾千人,而台仍綽有餘地也。

  光緒某年,頤和園演劇,某伶獻《讓城都》一戲,孝欽後聆其詞句,謂左右曰:「我前年出京時,大有此光景也。」言時不勝欷歔。

  內廷或頤和園之演劇,名優均須進內當差,若輩因自稱曰供奉。傳差一次,賞銀二十兩,若譚鑫培、羅百歲等,歲且食俸米二十石。惟內廷門禁至嚴,須有腰牌,乃可出入。又如于午前見太監,必道老爺吉祥,午後則道老爺辛苦,亦慣例也。

  供奉諸伶入內時,孝欽後恒諭以暇時即宜讀書。某歲七夕,傳戲後,孝欽制一謎語,面書四《多》字,底為兩時令名,命內監出示諸伶以試猜之。某伶靈慧,獨猜中,乃除夕七夕也。書呈,頗得厚賞。又嘗出「三春三月三」五字命諸伶對,某伶對「半夏半年半」,亦賞之。

  光緒辛醜,孝欽後自西安回鑾,譚鑫培曾傳差三日。一日,命演《鎮潭州》,小生楊再興,則李蓮英也。又大內樂部,凡大小太監,無不極口規摹譚調。

  ◎堂會演戲

  優人演段者,始于伊耆時羅氏鹿女,其後尤盛于東周,至漢代元會為百戲之一,明人因謂之為戲,京師公私會集,恒有戲,謂之堂會。其優人有名者,士大夫無見不見,輒能舉其名。劉韞齋侍郎昆言湘中歌者,有京師之聲,且以王壬秋將出京,不及待其堂戲再集為憾。

  ◎京師戲園

  京師戲園,惟太平園、四宜園最久,名亦佳,查家樓、月明樓其次也。雍正時,以方壺齋、蓬萊軒、升平軒為最著。查家樓者,人簡稱之曰查樓,在肉市,為明巨室查氏所建,戲樓巷口有小木坊,書「查樓」二字。乾隆庚子,毀於火,僅存木坊。後重建,改名廣和。

  嘉慶時,京師戲園擅名者,分四部,曰春台,曰三慶,曰四喜,曰和春,各擅勝場。大抵午後開場,至酉而散。若慶賀雅集,假其園以召賓客為堂會戲者,辰開亦酉散,無夜劇。其為地,度中建台,台前平地曰池。對台為廳,三面皆環以樓。堂會以尊客坐池前近台,茶園則池中以人計算,樓上以席計算。

  故平時坐池中者,多市井儇儈,樓上人謔之曰下井。若衣冠之士,無不登樓,樓近劇場右邊者名上場門,近左者名下場門,皆呼為官座,而下場門尤貴重,大抵為佻達少年所豫定。堂會則右樓為女座,前垂竹簾。樓上所賞者,率為目挑心招、鑽穴踰牆諸劇,女座尤甚。池內所賞,則爭奪戰鬥、攻伐劫殺之事。故常日所排諸劇,必使文武疏密相間,其所演故事,率依《水滸傳》、《金瓶梅》兩書,《西遊記》亦間有之。若《金瓶梅》,則同治以來已輟演矣。

  光緒庚子以前,戲園定價,每座售錢百三十文。自經拳匪之變後,蠲除舊例,各自為謀,各園戲價始參差不一矣。

  庚子以前,京城之戲園戲班,分而為二,戲園如逆旅,戲班如過客。凡戲班於各戲園演戲,四日為一周,周而復始,生意之盈虧,視班底之硬掙與否,而戲園不蒙其影響。蓋當時各戲園有團結力,互相調劑,不至偏枯,法至良,意至美也。其後複稍稍一變,班與園合而為一,亦如滬上僅有園名,而無戲班之名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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