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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賞類四9


  ◎張邦梁藏綰結壺

  壺柄綰一結,伸之,可長丈許。明中葉,止庵初建時,西域僧攜之至庵,或覓長柄種仿綰之,皆不遂。嘉慶時,壺入王氏對山閣,後歸張叔未之子邦梁。

  壬辰冬,江蘇何一琴嘗貌其全身。叔未系以詩,並屬受之辛縮圖為冊,別摹一幅。雙壺結聯者,叔未曾于京都廠肆見之,每以未購為惜。

  ◎汪森銘時大彬茶壺

  茶壺以砂制者為上,蓋既不奪香,又無熟湯氣,供春最貴,第形不雅耳,亦無差小者,時大彬所制實佳,固不必專以受水半升為重也,但取其形式古潔,即可注茶。

  惟當試其蓋,可隨手合上,舉之能吸起全壺者,則尤佳矣。徐印香舍人嘗得一壺,乃細土澹墨色,彷佛銀沙閃點,上有汪森銘雲:「茶山之英含土之精。飲其德者心恬神寧。」識者審為大彬手制,非假託也。

  ◎屈翁山藏玉杯盤、玉鎮紙

  番禺屈大均,字翁山,嘗藏玉杯一、玉小盤一、玉鎮紙一,皆漢代物。玉杯為歙縣汪右湘所贈,蓋翁山曾應右湘之征,作《嘉蓮》詩二章。嘉蓮實產右湘之水香園,右湘見詩歎賞,以為在所征同人詩百餘篇之右,謂昔黎美周以黃牡丹詩稱狀元,鄭超賚以金罍二器,今屈子亦可稱為嘉蓮榜眼,因以一玉杯,自所居黃山之下阮溪,寄贈翁山。

  翁山複賦玉杯詩二章以謝之,所謂「花園狀頭那有兩,香園詞客故多才」者是也。翁山窘時,嘗以杯盤、鎮紙並珊瑚筆架、象箸三十雙,倩趙某質之長生庫,委曲求情,僅得銀兩許,因作《質古玩行》以寄慨焉。

  ◎高宗題蘇東坡玉帶

  江蘇鎮江江天禪寺(即金山寺。)之楞伽丈室,故楞伽台也,藏有蘇東坡玉帶。相傳東坡赴杭,過此,與佛印賭參禪語輸卻者。帶裝以盤,上下表裡,高宗各題以詩。帶系玉十余,中四方,為高宗命玉工補之者,上亦刊以詩。

  ◎承光殿南有玉甕

  承光殿南,乾隆乙丑建石亭,置元代玉甕。甕有白章隨其形,刻為魚獸出沒波濤狀,大可盛酒三十余石,徑四尺五寸,高二尺,圍圓一丈五尺,至元乙丑告成,敕置廣寒殿。

  後屢易代,廢置某道院中,為醬瓿。工部侍郎三和善鑒古物,於道院見之,賤價贖歸,進上,仍置故處。高宗禦制《玉甕歌》,且命廷臣序和,以紀其事。

  ◎尹文端得尹吉甫玉圭

  尹吉甫,四川瀘州人,有廟祀之。廟藏玉圭,為當時遺物,長一尺三寸五分,色蒼白而溫潤,蓋溫玉也。滿洲尹文端公繼善任川督,自稱為吉甫後裔,親往致祭,索圭觀之,攜之去。

  ◎蔣文恪有水晶、玉鵝、玉美人

  常熟蔣文恪公溥有水晶一方,中有桃一枝,春榮夏實,與真桃同。又有玉鵝一,色黃,置暗室中,光從鵝背出,滿室輝耀如白晝。又有一玉美人通體白如截昉,惟口及私處赤如丹砂。

  ◎某鹽商得偽玉笄

  光緒末,揚州有鹽商某者,有嗜古癖。或以道士所戴玉笄求售,曰:「是王右軍物,世守至今,將售諸人,然非四千金不可。」某愛玩不釋手,曰:「價太昂,數百金可矣。」其人置物案間去。翌日,有客訪之,討論古器,某出此示之,客大笑曰:「是某之物耶?是為偽以給汝耳。某年某月日,予在宜興,親見其定造,君何受彼愚之甚。」某為所激,怒甚,不復顧慮,遽拍諸幾,應手立碎。

  又數日,此人又持某貴公子函至,函中雲:「近聞有王右軍時物,是真希世之寶,予已允價五千,聞物在君家,請交其人帶下。」某見函,懼且怒曰:「此乃偽物,吾已碎之矣。」其人則故為謹愨狀,對曰:「家貧,惟遺此寶物,本不應售,以貧故,出此為餬口計,幸畀我。」某曰:「已碎之,奈何?」

  則又曰:「前已言此物實值四千金,安有碎理,殆貴人知我待用甚急,戲我耳。幸檢出畀我。」某為所持,乃實告之曰:「前客言,某時見君在宜興定造此,複有何說?」此人曰:「在宜興造,誠有之。」則探懷中一物示某雲:「曩以貧家懷寶,索觀者眾,慮有損失,故造此以供眾覽。若原物,則日前始取出也。」

  某至此,瞠目相視,不能作一語。其人複曰:「縱謂非寶,然家有敝帚,享之千金,亦小人之常情也。況物未成交,公何遽毀之?今某公子已允五千金以相購,吾恃此活命。公毀是,即毀五千金矣。奈何,奈何!」某為所挾,不得已,畀以三千金,始無言而去。

  ◎張叔未藏白玉璏

  白玉璏色質溫潤,有紅斑,系帶之兩旁,一在上,一在下,俱已摩泐,洵周時器也。嘉慶癸酉十月,張叔未購之于宋芝山。

  ◎張叔未藏谷文玉琫

  《說文》所載,琫,佩刀上飾也。《小雅》:「鞞琫有珌。」傳:「鞞,容刀鞞也。琫,上飾。珌,下飾。」《大雅》:「鞞琫容刀。」傳:「下曰鞞,上曰琫。」許蓋用毛說。琫之言奉也。刀本曰環,人所捧握也,其飾曰琫。《毛傳》曰:「天子玉琫而珧珌,諸侯璗琫而璆珌,大夫鐐琫而鏐珌,士珕琫而珕珌。」許說:「天子以玉,諸侯以金。」

  張叔未所藏白玉谷文琫,緣帶微璊,一面谷文,一面臥蠶文,惟出土未久,尚少溫潤。舊為趙晉齋藏物,道光乙酉秋,歸叔未,價銀十餅。

  先是,晉齋得此時,出土未久,光采尚蒙翳。既歸叔未,摩弄數年,而谷文頑殭者,猶十之四五。後為金範湖之子魯卿喬梓及張受之所摩,歷數年,始溫潤,惟穀一顆之殭未盡去也。

  ◎陳原心藏古玉八十一事

  近世競尚舊玉,真贗既極難辨,而摩洗瑩澤,為術至多。有陳原心者,振奇人也,于擊劍談兵而外,尤好玉,似其父。嘗落魄楚北,往往不舉火。蓄一啞妾,日閉置之。輒手一玉,彳亍於市,且行且撫摩之。道光壬午,自楚歸,其母手一篋付之曰:「此汝父一生心力,易產所置,將留以待進呈者,皆三代物也。」原心受而檢之,得古玉八十一事,光怪陸離,五色具備。

  其後秀水杜小舫方伯文瀾遇之于武昌陳東屏座上,談次,見其探背出一拱璧,大如盎,曰:「此周代姜太公璜也。曾遊晴川閣,墮三層樓,不死,以背有此璜,能輕身,故自是常負之,不須臾離。」小舫竊笑其癡。及粵寇陷武昌,則原心方客大冶未返,啞妾與玉乃悉付浩劫矣。其所撰《玉紀》,本其家學而詳論之,皆信而有征者,玆特移錄如下。原心,名性,江陰人。

  名目 玉有古今新舊之別。新玉,人皆知之。古玉,則以入土不入土為斷。入土重出之玉,世謂之舊玉。更有古時含殮之器,謂之琀玉。(口實曰琀。古人多以水銀殮,因水銀性活易流,遇玉則凝,故用玉以塞之。)不知者,遇舊玉,皆稱為琀玉者非。更有音訛而呼為漢玉者,尤非。

  玉色 玉有九色,元如澄水曰瑿,(音兮。)(音筆。)綠如翠羽曰瓐,(音盧。)黃如蒸栗曰玵,赤如丹砂曰瓊,紫如凝血曰璊,(音門。)黑如墨光曰瑎,(音諧。)白如割肪曰瑳,(玉以潔白為上,白如割肪者又分九等。)赤白斑花曰瑌,(音耎。)此新玉、古玉自然之本色也。至於舊玉,則當分別外沁之色。所謂沁者,凡玉入土年久,則地中水銀沁入玉裡,相鄰之松香、石灰以及各物有色者,皆隨之浸淫於中,如下染缸,遇紅即沾紅色,遇綠即沾綠色。故入土重出之玉,無有不沾顏色者。若無水銀沁入,雖鄰入顏色,亦不能入玉中。

  有受黃土沁者,其色黃,(色如蒸栗。)名曰玵黃。(若受松香沁者,色更深,復原時酷似蜜蠟,謂之老玵黃。)有受靛青沁者,其色藍,(色如青天。)名曰玵青。(此青衣之色,傳染沁入,有深淺不同,有深似藍寶石者,謂之老玵青。)有受石灰沁者,其色紅,(色如碧桃。)名曰孩兒面。(其復原時,酷似碧霞璽寶石。)有受水銀沁者,其色黑,(色如烏金。)名曰純漆黑,(此非地中之水銀,乃古時殮屍之大堆水銀沁入,方有此顏色。)有受血沁者,其色赤,(有濃淡之別,如南棗、北棗。)名曰棗皮紅。(此乃屍沁,非潔物也。)有受銅沁者,其色綠,(色如翠石。)名曰鸚哥綠。(銅器入土年久則青綠生,玉適與之相鄰,為其傳染沁入,復原時似翠石而更嬌潤。)此外雜色甚夥,有朱砂紅、雞血紅、粽毛紫、茄皮紫、松花綠、白果綠、秋葵黃、老酒黃、魚肚白、糙米白、蝦子青、鼻涕青以及雨過天青、澄潭水蒼諸名色。

  受沁之源,難以深考,總名之曰十三彩。又有各種巧沁花色。如蝦蟆皮、灑珠點、碎瓷文、牛毛文、唐斕斑等名,皆出人意料之外。更有一種香玉,嗅之,作奇南香氣。(奇南,香木名,出海南,見《七修類稿》,俗稱伽南者訛。)蓋玉在土中,與香物為鄰,年久受其沁,沾其香,非玉之自能吐香也。(欲試,須烹佳茗,置玉其中,香氣自吐。)此種絕少,真稀世之寶也。

  辨偽 舊玉與石,最難分別。世有美石,酷似脫胎舊玉者,不下數十種,亦具五色,皆堅硬,不可刀削,是在認其體質。如真舊玉,其體質必溫潤沉重,精光內含。如石類,皆乾鬆輕脆,賊光外浮,非真巨眼,鮮不以燕石為玉。更有宋宣和、政和間玉賈贗造,將新玉琢成器皿,以虹光草汁罨之,其色深透,紅似雞血,(虹光草出西寧大山中,似茜草,其汁能染玉。用草汁入碯砂少許,罨于玉之文理間,用新鮮竹枝燃火逼之,則深入玉之膚理,紅光自面透背。)時人謂之得古法。賞鑒家偶不知辨,或因之獲重價焉。此等頗少,識家呼為老提油者是也。比來玉工,每以極壞夾石之玉染造,欲紅則入紅木屑中煨之,其石性處即紅,欲黑則入烏木屑中煨之,其石性處即黑,謂之新提油。初僅蘇州為之,近則徧處皆是矣。又有一種死玉,不可不辨。凡玉性畏黃金,若玉入土中,適與金近,久則受其克制,黑滯乾枯,便成棄物,縱加盤功,頑質不化,若認為水銀沁,則誤矣。

  質地 凡玉在土中,五百年體松受沁,千年質似石膏,二千年形如朽骨,三千年爛為石灰,六千年不出世,則爛為泥矣。如果三代以上舊玉,體已朽爛,其質鬆軟,指爪亦能搯落。(名曰老三代。)若秦、漢時舊玉,質地雖已爛軟,玉性未盡,非刀不能削落。若晉、魏、六朝舊玉,質地未松,其性尚堅。偶有軟硬相間者,系南土中出世之物也。至唐、宋時舊玉,質地全在,堅硬如故,惟水銀間有沁入玉中耳。

  製作 三代以上製作款式,各代不同。夏尚忠,雕刻極細如發,嘗有玉器上鑲嵌金絲寶石者。(鑲嵌系夏制,今人呼商嵌者訛。猶之宋刻乃周時宋國人所刻,所謂宋人刻者是也,今世謂為宋朝人所刻,謬矣。)商尚質,雕刻樸素少文。周尚文,雕刻細密而縟。夏用鳥跡篆,商用魚蟲篆,周用大篆,要皆陰文多在器內。秦兼大小篆,漢則小篆漸用陽文,多在外。三國、六朝以後,並用隸楷矣。

  認水銀 凡舊玉,必有水銀沁入,贗舊則無。蓋玉喜水銀,玉入土中,久不透風,則朽爛體松,地中隨處皆有水銀,故水銀泌入玉之膚理。(此非殮屍之水銀也。)看水,更須分別老嫩。若三代以上舊玉,水銀在內,已結成塊,幹老色滯,參差錯落。若秦、漢時舊玉,水銀雖結成塊,其色鮮亮。若魏、晉、六朝時舊玉,水銀明滉活潑,有成片者。若唐、宋時舊玉,水銀吸入未老,得人之熱,滾動易出也。

  地土 舊玉須分別何處土中所出,如陝西、甘肅、山西、四川諸省,謂之西土,地土乾燥,玉在其中,雖爛似石灰,而棱角文理全無損蝕,最為上品。其直隸、山東、河南、湖廣以及江蘇之徐州、安徽之潁州、六安諸處,謂之中土,地土雖幹不燥,玉在土中,年久稍有瘢痕者次之。其餘各省,皆謂之南土,玉在土中年久,文理大半模糊,且缺損者多。惟沿東海一帶出鹽之處,謂之鹹土,玉在其中,不百年已腐爛不堪矣。

  盤功 凡三代以上舊玉,初出土時,質地鬆軟,不可驟盤,祇可在手中撫摩,或藏于貼身,常得人氣養之,年餘,玉氣稍蘇,謂之臘肉骨。又養一二年,玉稍複明,謂之臘肉皮。(雲骨雲皮,以其狀相似也。)養之年久,地漲自然透出,層厚一層,漸漸複硬。再掛再養,色漿亦自然徐徐鋪滿,還原十足,酷似寶石。此之謂文工,非十餘年不能成也。若欲速成,須用武功,亦必得人氣養之複硬,然後用舊白布輕輕擦之,稍蘇,再換新白布,愈擦愈熱。(數人晝夜替換輪擦,不可間斷。)水銀自從土門內漸次擠出擦落,其中灰土亦隨之而去,(水銀透出處謂之土門,甚至裂成大縫,復原時水銀自然去盡,融化無跡,不知者多誤認為損璺。)於是玉氣漸漸透明,顏色徐徐融化,地漲亦層層透足,色漿亦處處鋪滿。

  三年不間斷,可以成功,既蘇且明,酷似水晶,仍須人氣養之,方能還原如寶石,此謂武功也。及其成功,皆是脫胎舊玉。脫胎雲者,玉器埋土中三四千年,朽爛如石灰,出世,常得人氣養之復原,石性全去,但存精華,猶之仙者脫盡凡胎之意。其玉晶瑩明潔,毫無渣滓瑕疵,似寶石而更含光純粹,乃陰陽二氣之精也,故稱寶玉。此非親歷其境者不知,亦非初學賞鑒家所肯信也。

  至其終始顏色,時聚時散,變化多端,竟似晴雲舒卷,幻化無心,令人莫測,亦莫知其所以然也。不獨舊玉可養,即寶石、珊瑚,入土厄爛,得人氣養之,亦能脫胎復原。惟蚌珠入土,不過百年,已成灰土矣。如入土雖已受沁,而未經厄爛之舊玉,年代較近,其體尚堅,盡可用灰提法(用栗炭灰、木賊草泡水,入銀硝少許,合裝大瓦罐內,將玉懸空掛於其中,用栗炭火煮之,水淺隨添,以提出玉中水銀、灰土為度。)煮之,提出玉中水銀、灰土,再看身分,或用豬鬃刷,或用棕老虎,或用麩皮袋,或用米粉袋等法盤之,成功較易。然看火候最難得法,太過不及,均於玉有傷,不若人氣溫和,養之穩妥,不諳者未可輕試也。

  養損璺 初出土之舊玉,質地未堅,尚有誤碰損璺,(音問,破損痕也。楊子《方言》:「秦晉器破而未離謂之璺。」)祇要不落,即掛在貼身,常時養之,日久自能合攏。

  忌油污 舊玉地漲未足、色漿未滿、土門未合之前,尚有水銀、灰土在內者,切忌沾染油膩,並婦女汙手盤玩。倘沾油污,則土門閉塞,水銀停住,灰土久不能出矣,縱加盤功,終無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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