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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類二2


  ◎朱蓉笙毀詩稿

  朱蓉笙,名承芳,錢塘人,硯臣提舉大勳女。提舉工書,有聲同、光間。年十八,嬪于同邑徐珂。光緒丁亥以瘵卒,結褵僅三祺也。病革時,自毀其詩稿。僅有五律四首,載《國朝杭郡詩》三輯,今摘其佳句於此。《送春》雲:「自驚顏色改,忍見落花飛。」《曉泊和外子》雲:「風健添帆力,人喧雜櫓聲。」《登樓》雲:「葉枯霜後紫,花隕雨中黃。」《鬯甫大弟大金閶詩以懷之》雲:「雲煙棲暝色,風雨戰秋聲。」

  珂嘗檢閱遺稿,成《浣溪沙》詞,詞雲:「斷墨零縑不忍看,十年未褪粉痕斑。深宵掩卷淚頻彈。彤管有誰兼福慰,碧霄何處不高寒,可能天上勝人間。」蓉笙無出,有子新六,女新華,皆珂繼配何墨君所誕也。

  ◎陸小姑藉吟詠自遣

  陸小姑,廣西賓州人。貌絕麗而天足,幼慧,工詩。適村農覃六六,憎其弱,不任耕織,以母疾遣歸,而別娶健婦。小姑不與較,藉吟詠自遣。

  ◎博爾濟吉特夫人嫻吟詠

  宗室伯羲祭酒盛昱大雅閎達,母博爾濟吉特夫人通經術,嫻吟詠,有《芸香館遺詩》二卷梓行。光緒中葉,某學士承要人風旨,摭芸香館集中送兄詩,謂為忘本,請旨削板,將以傾昱,朝廷不允所請。

  ◎林暾穀發憤為詩

  侯官林暾穀京卿旭雖為沈愛蒼中丞瑜慶之婿,初固窶人子也,然不能惡衣菲食,時征歌選伎,車馬甚都,愛蒼不能給。則熱中取上第,揣摩時藝,伏案為殿體書。光緒甲午、乙未、戊戌,三上公車,皆薦而不售,則發憤為詩。取徑于孟郊、賈島、陳師道、楊萬里,苦澀幽僻,喜從鄉人鄭孝胥、葉大莊、陳書、陳衍討論。

  自擇百十首刊之,孝胥以為如啖橄欖,大莊以為似袁昶,衍以為春夏行冬令,非所宜。戊戌,衍寓京師蓮華寺,康有為、梁啟超寓上斜街,方上萬言書,開保國會。旭日至衍所,談藝談國事。衍語以子向習詞章,經濟非所長,時局會有變,盍少竢。既下第,強使出都,乃同遊杭州。

  ◎喬茂軒詩清麗

  喬茂軒左丞樹柟嘗為張文襄公所器重,征之不遂,乃代以楊叔翹京卿銳。光緒戊戌政變,楊罹禍而喬獲免焉。其詩極清麗,有《漢中輿夫》數絕、《天津歌郎》數絕,錄之以見一斑。

  《漢中輿夫》詩雲:「曾摩賊壘斬天狼,血裹征袍劍有霜。老去雄心消不得,向人猶自說沙場。」「來往陳關太散閑,一肩積雪萬重山。莫嫌溷跡風塵苦,自古英雄不肯閑。」「和尚原頭雪亂飛,峨眉山下客忘歸。可憐瘦骨迎風立,猶著當年短後衣。」「客裡逢君意氣真,書生一劍老風塵。於今海宇方多事,那便容君作隱淪」。

  《天津歌郎》詩雲:「碧天如水泊行舟,一曲清歌水上樓。記得櫻桃斜畔月,銀茵錦燭按梁舟。」「回首蓬山事渺茫,無衫歌扇夢魂香。如何一樣春明柳,化作飄萍總斷腸。」「青門一去即天涯,冷落門前油壁車。為語西風莫摧折,可憐曾作帝王花」。「銅壺淚盡酒微醺,歌罷臨風化彩雲。明日掛帆滄海去,不知何處又逢君。」

  ◎張樵野詩能成家

  南海張樵野侍郎蔭桓起家簿尉,粗識字,中歲始力學,駢散文詩,頗能卓然成家,畫亦超逸絕塵,真奇材也。有遺詩一卷,皆遣戍西行時,關內外途中所作,茲擇其尤者錄之。

  《九月晦渭南道中得廉卿祭酒書述敝居及塏兒蹤跡奉答》一詩雲:「無限艱危一紙書,二千裡外話京居。覆巢幾見能完卵,解網何曾竟漏魚。百石齋隨黃葉散,兩家春與綠楊虛。灞橋不為尋詩去,每憶高情淚引裾。」

  又《留別鄧錦亭軍門》雲:「交臂京華感慨深,祇憑秋雁寄邊音。艱難三箭痕猶在,倉卒離筵酒共斟。瘴海同鄉識韋叡,天山舊跡訪裴岑。長途旌斾勞相送,萬古難忘此夜心。」

  又《周式如太守以錢叔美入關圖為贈賦詩奉酬》雲:「松壺畫筆時所珍,派別宋元逾三文。入關圖為蔣侯繪,玉門歸鞚嘶邊塵。款署南陽歲癸,未閱世行將八十春。桃花如笑簇鞭影,晴川野館山嶙峋。矮松紅柳互映帶,大旗獵獵懸城闉。風沙萬里羌無垠,至此似覺天回溫。伯生貲郎原通人,丹青賴爾能傳神。一藝升沈會前定,坎壈豈獨曹將軍。海王聲價日驟長,廣搜始自潘文勤。伊余藏弆本非儉,巢覆散作涼秋雲。天涯作伴祇王惲,米船未許充勞薪。使君投贈吉語真,髣髴仙梵室中聞。蹇驢一夕壓球璧,怪底寶氣騰氤氳。廿年京邸相過頻,屢困南箕傷溷茵。便宜坊夜炙鴨臛,迢迢情昧猶在唇。從茲中外契闊,一麾西邁慳片鱗。無端遇合歲雲暮,嚴譴何敢行逡巡。此身九死不忍述,合檢寒具供陶甄。天教生入作左券,願乞山水作廛民。」

  ◎張文達詩近杜陵

  長沙張文達公百熙先後主試蜀、贛,督學粵中,非舊學新知具有門徑者不售,土風為之丕變。文達雖置身通顧,而愛國憂時,于杜陵為近。光緒戊戌,己亥間,蒿目時事,鬱鬱不自勝。嘗為《感懷》詩八首,悲壯淋漓,直逼子美。

  記其二首雲:「戎氛近逼姬周日,黨禍紛乘趙宋年。憂極真思蹈東海,時危忍見哭伊川。乾坤擾擾事未已,風雨瀟瀟秋可憐。萬里敢忘心報國,諸君應有力回天。」

  「五十二翁霜雪姿,經霜曆雪到清時。教忠深負先臣訓,補過難酬聖主知。數畝敝廬人外想,聯翩風雨夢中思。故山無恙堪招隱,會籋青雲餌紫芝。」

  ◎范伯子有自諦篇

  范伯子有《自諦》一篇,語語飛動,如天馬行空,長鯨跋浪。錄之,詩雲:

  「吾嘗一日思安禪,又嘗一念游於仙。仙者意高廣,六合廓落然。來其歸宿處,但冀形神全。禪意向枯寂,厥功彌靜專。靜中有真覺,願力至大千。我於二道皆未學,祇以病體圖安便。久病真如檻囚陷,頗設遐想無窮邊。

  霞外珠宮那可得,雲中鶴駕無由傳。十洲三島盡虛妄,徒見下有深深泉。神魂散落百骸弛,欲保性命何有焉。收拾殘餘自將息,呼吸驟若遊絲牽。徐引生氣佈滿腹,群腑得職無大愆。此時諧和與物共,有日世界純陽天。誰何機來萬念起,俄頃乃有億變遷。

  我與眾生實同道,以次現出諸因緣。不如動植物,得性能自堅。人為萬靈最,何術能綿綿?所以如來得自度,而自一世生悲憐。虎狼猶可道,蟲豸未忍捐。陳諸割斷法,以制人繞纏。我以哀鳴當定慧,可知於佛天壤懸。愚僧撞鐘諒可法,長抱此念無迴旋。口亦不辭瘁,手亦不辭胼。血氣終能愛,肺肝無俾鐫。正得一私淨,斯為萬覺先。」

  伯子,名當世,江蘇通州人。

  ◎沈子培有詩學詩功

  陳石遺學部衍,與沈子培方伯曾植相見甚晚。光緒戊戌,子培以部郎丁內艱,張文襄公招之至武昌,使掌教兩湖書院史學,與石遺同居紡紗局西院。初投刺,子培張目視石遺曰:「吾走琉璃廠肆,以朱提一流購君《元詩紀事》。」陳曰:「吾於癸未、丙戌間,聞王可莊、鄭蘇堪誦君詩,相與歎賞,以為同光體之魁傑也。」同光體者,蘇堪與石遺戲稱同光以來詩人不墨守盛盛者。自是多夜談,索子培舊作,則棄斥不存片楮矣。

  子培博極群書,熟遼、金、元史,治輿地,與順德李芍農侍郎文田、桐廬袁忠節公昶論學相契,詞章若不屑措意者。石遺語子培曰:「吾亦耽考據,實皆無與己事,作詩卻是自己性情語言,且時時發明哲理,及此暇日,盍姑事此?他學問皆詩料也。」

  自是而子培意不能無動,因語石遺曰:「吾詩學深,詩功淺,風喜張文昌、王溪生,山谷內外集,而不輕詆七子。」詩學深者,謂閱詩多;詩功淺者,謂作詩少也。石遺曰:「君愛艱深,薄平易,則山谷不如梅宛陵、王廣陵。」子培聞是言,乃亟讀宛陵、廣陵詩。己亥,子培居水陸街姚氏園,秋病虐,逾弓不出戶,乃時托吟詠。與石遺寓廬相密邇,有作,必相誇示,常夜半扣門,以函箋抵石遺。

  至冬,已積稿隆然。庚子亂作,南北分飛,此事亦遂廢矣。子培詩雅尚險奧,聱牙鉤棘中,時複清言見骨,訴真宰,蕩精靈。昔昌黎稱東野劌目鉥心,以其皆古體也。自作近體,則無不文從字順,所謂言各有當者是也。

  ◎李珊寶能作五言絕句

  常州之金匱有鄉曰蕩口,古名鵝湖,與蘇州之元和接壤。其地多美婦人,傭於上海之女閭者,皆若輩也。俗謂之曰娘姨,間有處女,則稱大姐。光緒辛醜冬,餘理齋嘗偕張叔文過周琴娟校書妝閣,見琴娟之大姐李珊寶,以其美且慧而屈於傭也,訝之,語叔文曰:「珊寶且若是,宜君之濩落無所遇也。」

  女傭之美者多矣,而珊寶尤美,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頂,皓質呈露,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瓌姿豔逸,儀靜體間,柔情綽態,媚于語言,芳澤無加,鉛華弗禦,嫣然一笑,誠足以惑陽城,迷下蔡,而何有於滬?

  珊寶至滬一年矣,有夙慧,嘗從琴娟之客吳彥複主政保初習詩,能作五言絕句矣。其《梅花》詩曰:「不覺東風到,梅花昨夜開。月中疏影見,疑有美人來。」詩固不佳,而出於娟娟此豸之手,不已難能而可貴耶?且珊寶在鄉時,惟常日力作,頭戴笠,跣雙足,蹀躞阡陌間。薄暮負鉏歸,過村塾,輒就塾師閒話。

  師為其族祖也,教以識字,《神童詩》、《千家詩》,漸已上口成誦矣。故彥複教之作詩,不及一載,而能斐然成章也。叔文曰:「古雲才難,觀於此,夫豈其然?」自是而理齋、叔文遂時與唱和矣。

  ◎秋瑾賦詩乞書

  光緒壬寅,秋瑾初至京師,寓南橫街圓通觀斜對一小宅,終日蟄居,非其所親,見之輒斂避。後徙南半截胡同,與吳芝瑛女士結鄰,始閱新書、新聞紙。旋改男裝,寄其子于謝滌泉部郎處,隻身赴日本留學。

  當居南橫街時,嘗以煮硾箋索陳梅生太史書直條,媵以一絕雲:「殷雷久耳右軍名,問字無由到講庭。願乞一行輝素壁,閨中曾讀換鵝經。」

  ◎周玉山即席賦詩

  周玉山制軍馥某歲赴魯撫任,膠州總督命酒,為之洗塵。周即席賦詩一首雲:

  「朔風吹雪海天寒,老眼蒼茫不忍看。故國空存周典禮,斯民猶見漢衣冠。是誰握算盤盤錯,到此枯棋著著難。挽日回天空奮力,可憐筋骨已衰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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