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清稗類鈔 | 上頁 下頁
文學類二1


  ◎林興吟詩自遣

  福州西門有林興者,業薙發,亦以吟詩自遣。《偶感》雲:「幾輩下場如傀儡,何人作夢到邯鄲?」《夜思》雲:「酒盡寒生花影外,詩成愁入雨聲中。」

  ◎蔡秀倩有無題詩

  同、光間,上海引翔港有農女蔡秀倩者,自號「錦塘女史」,時投詩壇坫,男子為之斂容。女史有《績餘小草》二卷,毗陵趙均捐資為刻之吳門。有《無題》十首,尤膾炙人口。茲錄其四雲:

  「閑拈舊韻譜愁工,一度思量一寸衷。月縱能圓猶有暈,花無常好不禁風。珠簾日暖黏紅雨,瑤砌春明步綠叢。芳草天涯何處是,欄杆倚徧玉玲瓏。」

  「春陰脈脈繡簾斜,節序頻移感歲華。機上啼痕征素錦,酒邊愁韻譜紅牙。擬箋月府通心訴,何意瑤台厄落花。悵惘幽情柳色裡,綠雲一角淡煙遮。」

  「東風吹雨過重樓,花自銷魂鳥自愁。對鏡獨虞雙鬢改,棲林難為一枝留。玉環指約如堅節,錦纜心腸不系舟。綽約畫圖周昉筆,淚痕難倩彩毫收。」

  「鶯歌柳眼泥人嬌,觸撥閒愁病易招。天上游雲歸夢杳,人間歲月利名消。從知蓮蕊心多苦,謬說蘭因福可邀。暢好畫樓三五夜,一簾明月護深宵。」

  ◎德宗擬作試帖

  光緒戊子順天鄉試,詩題「深柳讀書堂得書」字。德宗有擬作。又有二首:

  一題為《鳥稱萬歲》,癸巳年作。中雲:「上界珠喉囀,中朝寶籙昌。和鳴偕鸑鷟,福祿頌鴛鴦。慶衍長庚祝,靈符降乙祥。八千年紀鳳,十二管吹凰。喜氣騰鵷序,歡歌進兕觴。」

  一題為《去看何寺花》,丙申年作。中雲:「清品宜供案,奇英尚滿塍。幻觀參眾相,微笑悟三乘。數處流仙梵,誰邊禮佛燈。素心拋一友,青眼對諸僧。」

  ◎某司員以詩自媒

  光緒初葉,潘文勤公祖蔭長刑部,有司員某聞其好尚文雅,思所以媚之,乃成急就詩數十首,恭楷錄正,於堂上署諾時,揖而進之。

  文勤即時翻閱,及見首題,為「跟二太爺阿媽狂廟」八字,(都人謂「從」曰「跟」,謂「伯父」曰「太爺」。阿媽者,滿人稱父之詞。都中隆福等寺,月有常期,陳百物以待售,往遊者輒謂之「逛廟」)。不禁狂笑。冠纓幾絕。某面若死灰,逡巡退。

  ◎寶竹坡詩豪宕

  京西翠微山靈光寺,故閎壯,旁近有翠微公主塔,廢池在其下,荷葉數百柄,少花,高柳數株,池上為宗室寶竹坡侍郎廷讀書處。蓋罷官以後,歲必數宿焉。有泉涓涓出石竇,注于池。生平嗜酒耽詩,好山水游,使車所至,必搜奇訪勝,流連旬月不能去。登泰岱,入武夷,泛太湖,上金焦,足跡徧兩峰三竺間也。

  寶既罷官,時與窮交及壽伯福、富仲福兩公子徧游京東西諸山,歲得詩數百首。居常貧乏不能自存,賴友朋資助,得錢則買花沽酒,呼故人賦詩酣醉。嘗著敝縕袍,面破殆盡,棉見焉。門人陳衍偶遊昆明湖,遇之於湖上酒家,則酩酊而行跁跒矣。

  其詩天才豪宕,以曲達為主。五言近體,時近右丞、嘉州,餘則香山、擊壤、放翁、誠齋,近人則初白、隨園、北江、船山,長短數千首。游山者居七八。田盤一集,尤為劖刻。妙峰、香山、翠微、桑幹、戒壇、潭柘諸處,寶之龍門八節灘也。冷家莊、三家店、靈光寺諸處,寶之行窩也。別有《西山紀遊行》、《田盤歌》及《七樂》三長篇,皆一二千字,可當遊記古賦讀。

  同治癸酉,寶典試浙江,題詩於聚奎堂之壁。詩曰:「絕世高才未易尋,燈前幾度費沈吟。漫誇此日衡文眼,休忘當年下第心。玉氣迷離山靄重,珠光隱約海波深。英奇埋沒知多少,蕊榜書成愧不禁。」錢塘徐印香舍人恩綬,其門下士也。

  ◎康步厓詩清苦

  康步厓,名詠,汀州人。未弱冠,登科,以中書留寓京師。嘗從寶竹坡侍郎學詩,詩意清苦。偶作句雲:「愁殺濃雲如潑墨,隨風幻作故鄉山。」

  《淨業湖樓飲酒有懷王芷亭先生》雲:「宿雨霽城隈,登臨眼界開。山雲渡溪澗,湖水潤樓臺。昔日諸詩老,何人共酒杯?可憐堤上柳,依舊送青來。」《秋夜獨坐》句雲:「秋聲初到樹,月影欲移花。」《通州道中》雲:「鄉心越閩海,秋色上燕台。」

  《中秋對月有懷菊客》雲:「聞道今宵月,天涯共此明。可憐歡笑日,不解別離情。路已歧南北,身何問死生。秋階風露冷,贏得兩淒清。」此詩甚淒清。菊客,壽伯福號,竹坡長公子,步厓所日與倡和者也。

  ◎金亞匏晚無所遇而托於詩

  上元金亞匏增生和,為仍珠觀察還之封翁,振奇人也。跌宕自喜,近於狂,晚無所遇而托于時。其所為,纏綿婉篤,跌宕尚氣。咸豐癸醜,甲寅間作,則有一種沈痛慘澹陰黑之象,誠詩史也。審其格律,無一不軌于古,而意境、氣象、魄考,求之並世作者,未有其偶;比諸遠古,不名一家,而亦非一家之境界所能域之也。

  亞匏所著《秋蟪吟館詩鈔》,分七卷:

  曰《然灰集》。其自識曰:「余存詩斷自道光戊戌,凡十五年,至咸豐壬子,得詩二千首有奇。癸醜陷賊後,倉皇伺間,僅以身免,敝衣徒跣,不將一字,流離奔走,神志頓衰,舊時肄業所及,每一傾想,都如隔世,而況此自率胸臆之詞乎!顧以平生結習,酒邊枕上,或複記憶一二,輒錄出之。然皆寥寥短章,觀聽易盡,其在閎裁巨制,雖偶有還珠,大抵敗鱗殘羽,情事己遠,歌泣俱非,欲續鳧脛,祇添蛇足而已,故不敢為也。久之,亦得如幹首。昔韓安國之言曰:『死灰不能複然乎?』余今之寵餘詩,則既然之矣。知不足當大雅,抑聊自奉也。」

  曰《椒雨集》,上下。其自識曰:「癸醜二月,賊陷金陵,劍淅矛炊,詭名竊息,中夏壬子,度不可留,揜面辭家,僅以身免。賊中辛苦,頓首軍門,人微言輕,窮而走死。桑根舊戚,恩重踰山,自秋徂春,寄景七月,而先慈之訃至矣。計此一年之中,淚難頮愧,聲不副愁,幾昧之無,遑言競病。惟以彭屍抱憤,輒複伊吾;亦如曲生之交,尚未謝絕。昔楊誠齋於酒,獨愛楸花雨。椒,辛物也,餘宜飲之,又余成此詩,半在椒陵聽雨時,今寫自癸醜二月至甲寅二月詩,凡百五十餘首焉。」

  曰《殘冷集》。其自識曰:「餘以甲寅八月,出館泰州,乙卯移清河,丙辰移松江,數為人師,自愧無狀。惟以詞賦為名,於詩,不得不間有所作。雖短章塞責,而了了萍蹤,未忍竟棄,遂積為卷葉。此三年中,乞食則同也,而殘杯冷炙,今年為甚。夫殘冷,宜未有如餘詩者矣。乃寫自甲寅八月至丙辰十月去松江時詩,凡百有餘首焉。」

  曰《壹弦集》。其自識曰:「餘以丙辰十月,應大興史懷甫觀察保悠之聘,佐厘捐局於常州。明年丁巳,移江北。其七月,又移東壩,遂至己未九月。事在簿書錢谷之間,日與駔儈吏胥為伍。風雅道隔,身為俗人,蟲鳥之吟,或難自已,則亦獨弦之哀歌也。今寫自丙辰十月至己未冬赴杭州時所作詩,凡二百有餘首焉。」

  曰《南樓集》。其自識曰:「咸豐十年之閏三月,金陵大營再潰。不數月,而吳會賊蹤幾徧。東南之禍,於是乎極。余于其時,盡室由江陰渡江,一寓於靖江,再寓於如皋。又渡吳淞江,取道滬上,然後航海至粵東,止焉。初佐陸子岷大令鐘江於端,廣二郡,子岷逝世,遂佐鳳五林觀察安於潮州。前後七八年間,凡若簿書期會之煩,刑獄榷算之瑣,榷埋烽燧之警,侏 離責讓之擾,俱於幕府焉責之。感在知己,所不敢辭,則日已昃而未食,雞數鳴而後寢者,蓋往往有焉。文章之事,束之高閣而已。然猶以其聞見所及,制為《粵風》、《粵雅》二百餘篇,又先後懷人詩七十章。草稿皆在牘背,未遑掇拾,丁卯東歸之前數日,家人輩以為皆廢牘也,而拉雜摧燒之。于藏拙之義甚當,而歌泣已渺不可追,然則祖龍之焰虐矣。顧一生遊跡,以粵東為至遠,屐齒之所及,未可廢也。其未至粵以前及在粵餘詩,敗鱗殘爪,間有存者,輒複寫之。」

  曰《奇零集》。其自識曰:「余于丁卯夏,由粵東之潮州,航海東歸。既過春申江,行未至金陵,遘疾幾殆,至戊辰冬,始以家屬旋裡。劫灰滿地,衰病索居,懷刺生毛,閱四五年,竟無投處。癸酉之歲,出門求食,雖間有憐而收之者,而舊時竿木,鮑老郎當,大抵墨突未黔,楚醴已徹。十餘年中,來往吳會,九耕三儉,蘄免寒餓而已。生趣既盡,詩懷亦孤。而自與夫己氏文字構釁以來,既力持作詩之戒。又以行李所至,習見時流壇坫,尤不敢居知詩之名。即或結習未忘,偶有所作,要之變宮變征,絕無家法。正如山中白雲,止自怡悅,未可贈人。乃知窮而後工,古人自有詩福,大雅之林,非餘望也。顧吾友丹陽束季符大令數數來問詩稿,謂餘詩他日必有知者,兒輩亦以葺詩為請,餘未忍峻拒,因檢丁卯至乙酉諸詩,雖甚寥寥,猶匯寫之。餘已年垂七十,其或天假之年,蠶絲未盡,此後亦不再編他集矣。」

  亞匏才氣壯盛,抱負卓犖,足以濟一世之變。而運蹇不偶,擯斥終其身。雖嘗為諸侯賓客,而世竟無真知之者。生平好聲色,狎妓縱酒,一飲輒數鬥,同坐有不能飲者,恒百端說之,必盡醉乃已。江南平,攜家歸,出橐中金縱博。在粵時,館谷豐腆,而揮霍殆盡。及年垂六十時,意氣遒上,猶如三四十人。抵掌談天下事,聲觥觥如巨霆。得失利病,珠貫燭照,不豪發差忒。鐫呵侯卿,有不稱意者,涕唾之若腥腐。聞者舌撟不得下,亞匏夷如也。

  ◎張文襄退食尋詩

  光緒時,京都名流極盛,以張文襄公為之魁。文襄開府江漢,朝野人士,即已雲集相從。迨入樞府,都人士尤以一瞻丰采為榮。故退食之餘,無日不有燕會。其燕會時,又無往而不分韻題詩,即最促時間,亦必鉤心鬥角,作詩鐘一二。上好下甚,故當日十剎海之會賢堂、宣武門外之畿輔先哲祠與松筠庵,皆為名流暢敘幽情之所。

  而寒山社之詩會,亦即起於是時。其人物,則以南書房、翰林院、禦史台三署為其中心,餘皆依附末光,欲標榜以成名者也。

  ◎康長素詩氣象萬千

  南海康長素主政有為之詩,大刀闊斧,氣象萬千。摘其斷句,如《還裡》雲:「家在故鄉仍是客,身留一發不如僧。」《游維揚名園繁華無睹,愴然感懷》雲:「孤臣雪嶺梅花墓,賢守平生芍藥堂。」《登鎮江北固樓》雲:「天入長江生遠浪,風吹落木下清秋。芍藥豔紅春欲老,杜鵑啼碧澗之幽。」《乙酉除夕病臥蘇村》雲:「避債並無癡可賣,祭詩幸有蘭成編。」《雜感》雲:「經過人事如流水,無限江山付夕陽。」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