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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俠類二18


  ◎潘元養主人眷屬

  潘元者,山陽人,傭於清河法部郎中王錫祺家幾四十年。光緒己卯,隨錫祺東渡,遊歷日本,習日語,自編《東語入門》二卷。

  先是,王氏有質庫設於淮,親族每藉端尋釁,元苦心調停,困乏者,則請命周濟之。甲辰,王氏破產,有司故與錫祺有隙,因拘留之于典史署,幽居二年,元朝夕服役,一如平素。複迎其主之妾與子留養其家,饔飱無缺焉。

  ◎金鈴子代主受罪

  江南施某有僮曰金鈴子,事施謹,性敏慧,甚愛之。有某翁者,家小康,年五十,僅一女,曰華仙。清明,翁挈女謁墓,乘小輿行山谷間,施亦挈金作踏青之遊。邂逅乘輿,詫之為絕色,乃私問金曰:「此誰家麗姝也?」金漫應之曰:「當偵之。」已而穿林渡澗,施遂與輿失,徘徊間,亦不見金,乃獨步歸。日暮,金不還,大驚,四出偵之,杳無跡,方謂金不願為奴,乘間逃耳。

  金之失也,乃尾輿而行。至墓,輿夫休於樹下,金偽為樵者,與之瑣瑣閒話,乘間問輿中人姓氏裡居,得其詳,大喜。欲返告其主也,顧迷途,苦不得施。又探懷,則驚懼異常,蓋施授金一簡,使送之友人某,置諸懷,探之,失矣。方皇皇,而遠聞呼聲,則輿夫已追至,執至翁前曰:「汝何人,不畏死耶?其速言姓名,否則笞汝死。」金呼冤不置,翁怒曰:「此簡非汝為者耶?」

  金聞之,知必施之簡為翁拾得也,又知簡中語之輕薄也,故以啟翁疑,然實不知簡作何言。以其因失簡而禍主,何如即自承以代罪,則亦不負主人待己之厚也。思已,遂自引咎,詭言:「姓徐,士子也,以戀華仙故,而偽為樵子,伺華之出,修此簡,欲藉以通款曲,然罪在我,無與華事。」翁見金衣服修潔,不類樵,複聞其自承之語,遂深信不疑。

  於是命輿夫縛金歸,拘之暗室,複以顛末詢華仙。華被詰,驚懼並集,翁遂以污辱閨閫之罪控于官,金自承如前。而同時有控私斃奴僕者,先金受鞫,金窺之,識為施也。忽悟曰:「得毋以我而興訟乎?若然,則負主人不淺。」及察官與施所問答,果為己也,不俟言畢,乃大呼曰:「金鈴子在此也。」

  施驚視,果金,問官相顧失色。金前,述其詳,且曰:「吾前不欲禍吾主人也,今等是禍矣。金不出,吾主必不得生,曷若直陳之。」問官察其實,於是施之疑案頓釋,而華之奇冤以白。

  惟控施者則聞風而遁,蓋無賴假以圖施錢者耳。施授金之簡,為豔詩二章,初無他語,亦未署姓名。翁至此,亦知非為華也,疑亦破。官薄責施而釋之,而厚嘉金。案既結,施亦感金,不以奴隸待之,相視如兄弟。

  ◎太原丐救某翁

  丐無名,行乞於太原,衣襤褸,面目黧黑,無冬夏,裼其肩,膩白,不類其貌。攜鐵棒,弄不去手,若甚輕者,人亦莫審其重輕。遇吠犬,獰笑而過,從不與校。遇富人,亦如之。長日寡言笑,惟日之薄暮輒登高睥睨,引吭而歌,聲類哭,興至舞棒,城下群小兒相與笑之不顧也。

  某翁者,以武藝雄一鄉,與丐善,丐絕不言技,欲丐共事,不可,丐如故。鄉人多忌翁,丐知之,進為翁勸,不聽,舍之去。一日,翁夜行,突遇兩暴客,力不勝,幾殆矣。兩暴客忽皆倒,則有策鐵棒前立者,丐也。翁慚,欲逮兩暴客,丐止之,自是義丐名大噪。一日,丐奔翁許,謝曰:「叟幸自愛,丐去矣。」言已,踉蹌去。

  ◎丐為商夥折僧股

  湖南某邑有游方僧募於市,視商店大小而定價焉。其所索,缺一不可,市人見其貌惡而言戇也,畏之,不敢與較。後至某醬坊,索錢二千,坊夥某心不能平,故以錢二百予之。僧接而擲之櫃中,夥責其無禮,僧乃謾駡,夥大怒曰:「今竟一文不給,當如何?」僧遂以一手掇階前長石置於櫃。夥本有膂力,茲又負氣,乃以兩手勉提置原處。僧不語,忿忿而去,一市粲然,僧自此絕不複至。

  夥為鄉人,距家百餘裡,歲暮必歸,路偏僻,往往數十裡無人煙。祀灶後,夥返裡,久行曠野,忽睹茅舍,意欲吸煙小憩。入門,則僧危坐其中,蓋僧為夥所窘,即欲致之死,訪知此路為彼所必經,故結茅為廬以待之。見夥至,曰:「汝亦來乎?」夥曰:「然。」心知必不免,謂僧曰:「姑容我吸煙乎?」僧曰:「可。」

  時突有群丐過,中一丐呼夥曰:「某掌櫃歸家耶?」夥視之,某丐也。每遇朔望,各店施丐錢皆鵝眼,夥獨給以大錢,丐皆頌之。此丐常乞於市,故識夥。群丐方坐於地,夥以僧將與為難語丐,丐目僧曰:「此我邑中善人,吾等既相遇,必不能為汝所侮。」僧怒目大叱曰:「餓鬼尚敢與金剛較手段耶?」

  即起立,擦掌摩拳,而群丐七八輩猛起,力撲僧倒地,欲死之。夥曰:「不可,彼雖不良,我不能以人命拖累。若滅其跡,王法何存?汝等但重懲之可也。」丐乃折其股,並斷其手指焉。僧竟不死,年餘,或在別縣見之,匍匐而行,亦在街頭乞食矣。

  ◎夏老五以銀贈人

  光緒戊申季冬,浙江石門灣有盜劫小汽船,鎗斃多人。當肆劫時,一為首者曰:「我夏老五,鹽梟也。以緝私嚴,改而從事於博,又不如我意,乃不得已而為盜。且亦非欲殺人,以欲令船停之故,聊示威耳。若欲捕盜,捕我可也。」

  有船客中鎗死,其母在旁自請死,曰:「吾子死,吾無所得食,亦必死,不如並殺我。」夏乃以他所刼銀幣五十圓畀之。

  ◎葉鈞葬楊卓林

  楊卓林,民黨也。居滬,籌運軍械,欲起事,以倉卒謀泄而敗,乃大呼曰:「吾得死所矣。」揚州某鎮者,故會黨叢集地,卓林密結其渠魁,欲謀回應,先刺殺江督端忠湣公方以舉事,部署既定,挾炸彈及二友以行。事為湘人劉複權、蕭子翼所聞,中途遣人告忠湣,遂被逮。

  忠湣以卓林大俠,又為黨中魁傑也,檄道員朱恩黻鞫其獄。恩黻反報,謂卓林罪涉疑似,不可殺,必欲強我誣殺者,寧免職,不為也,獄用是久不決。而警監何黻章欲要首功,力言卓林有罪,並及同逮者二人。

  忠湣乃故遣恩黻之滬,親鞫卓林,兼訊二人。卓林知禍已迫,二人且不免,乃一以自任,且罵且起,前掀案,案折,曰:「事與彼二人者無涉,我志不遂,死耳。天下豈有畏死之楊卓林耶?速殺我,毋及無辜。」遂以光緒丁未二月七日死東市,而二人卒得脫。卓林既死,人無敢視者,萍鄉葉鈞收葬之于金陵。

  ◎徐曉秋欲救秋瑾

  上海徐曉秋,名彭齡,官錢清場鹽大使。光緒丁未六月初某夕三鼓,閽人報客至,謂客不自道姓名。時徐已睡,披衣出見,則紹興知府貴福也,神色倉皇。徐驚問曰:「公何來?」貴曰:「擾君睡,至歉。請為我備一舟,將他往。」徐曰:「某向不辦上司差使,亦不迎送,實不敢破成例。」辭未畢,貴曰:「否否,我自出資,煩代雇耳。」徐曰:「公從何處來?」曰:「來自省。」曰:「然則原舟何往?」曰:「西興雇舟時,言明僅至錢清也。」徐曰:「公自有坐船,何必雇?既雇矣,何又中途易舟?某實不解,非詳告,不敢奉命。」

  貴乃以欲盡殺大通學堂員生告之,且雲已奉中丞令矣。徐驚曰:「徐伯蓀亦素識,其人溫雅若處子,安慶之事,必有激之使然者。(徐伯蓀名錫麟,山陰人。時在安慶起事,槍殺皖撫恩銘被戮。大通學堂即徐所辦,秋瑾為校長。)秋瑾為女子,更何能為?且學生無辜,安可以『莫須有』三字殺數百人,此於學界前途極有影響。某在此創辦大小學校七,深知紹興辦學不難於籌款,難於招生。大通學生若見殺,則人將視學堂為賈禍之媒介,避之若蛇蠍,誰願入校求學?今願以全家保大通學生之不通謀。」貴不省。徐曰:「此間荒僻,深夜無由雇船,請在此度夜,辨明,即送公返郡可也。」貴不得已,乃留宿焉。

  是時,徐即飛書至郡,托山陰令李鐘嶽為之設法,略雲:「頃太尊來署,急迫慌張,現於詞色。再三探詢,知以皖事將興大獄,欲盡殺大通全校教員學生,此事關係學界前途至大。餘與彼中辦事人無一面之交,祇以餘在此瀝心血,售私產,辦七校,若實行殺戮政策,則此七校必皆墮地。萬懇盡力主持,密告秋,令全校人遠避,勿入虎口。太尊阻留在此,余函到時,屈指必在黎明,太尊午時始能回署,君盡可從容佈置也。」

  李得書,更衣,自至校,以徐原函示之,促令速離,並將原函焚化以滅跡。蓋李為畿輔進士,以即用知縣分浙江,家貧性介,時患不給,徐每周濟之。曾榷厘金,與商民衝突,及令山陰,又與士紳齟齬,皆徐為之解釋,故李感之次骨,徐所言,無不奉令維謹也。秋得訊,即告全校職員學生遣令歸,毀學生名冊,自策馬出城,行至西郭門外,忽憶所遺皮篋中儲要件,乃令圉人歸取。圉人年幼,嬉於市,秋俟久不至,返校自取,且毀要件。

  忽見十余學生仍在,乃以事約略告之,促令急行,而諸生不忍棄行篋,秋亦監視學生出後再行。正料理間,而兵役蠭至,李猶密諭差役捕男釋女。孰知秋已易男裝矣,乃遂遭捕。至山陰縣署,令自報姓名,李目秋曰:「爾乃校役張八斤也。」秋曰:「否,我實秋瑾。」李顧書吏曰:「速列冊,彼乃學生周敬耳。」秋曰:「否否,我非學生,乃校長秋瑾。」李頓足氣塞。蓋李受徐委託,意欲為秋地,而秋矢口直陳,及悔悟,已以真名入冊,無可解脫矣。

  秋既入獄,徐聞之,飛棹至郡,詣貴,力請承審是案,貴不許。李又請貴劄委徐承審,貴以惡聲報之。徐知貴將殺戮邀功,不足與言,乃挈其子蔚伯同至杭州,見提學司某。某性懦,謂徐曰:「此案固冤,然中丞與貴守皆無一字來司,無可言之於中丞者。且貴為旗人,奧援至廣,不可攖其鋒,君宜慎之。」徐怫然曰:「教育為公專職,學生托公蔭庇,不知其冤,猶可言也;知而不言,人其謂公何?言而不用,心亦可安?公以無公牘不易措詞,某願以單銜具牘,稟求主持,公即袖某稟向中丞力陳,若以貴為旗人,畏其多奧援,公厚愛我,戒勿攖其鋒,然此案關係全省學務,影響及於全國,某即以此褫職定罪,亦甘之如飴也。」某無言,許俟牘到詳撫。

  徐歸寓,命蔚伯繕稿,辭約萬言,黎明繕正印發。辰刻,徐往見,某曰:「事不及矣,頃從撫轅來,今日偕臬司同見中丞,謂秋案已電京,請就地正法。我即言徐某來省,力陳此案之冤,稟請本司轉詳兩院。撫軍拍案大怒,謂:『徐某膽敢為大逆不道謀反叛逆之人說項,脫不念其居官聲名好,辦學熱心,必登白簡。令其速歸,勿越俎代謀,有幹令甲也。』」徐聞之,氣沮而出,即渡江,再至郡。

  會秋將受刑,方自獄提出上縛,兩目突出二三寸,有紅絲牽繫,搖動如轉球。與刑幕諸人討論,或謂驚恐所致,或謂預已服毒,究不知其何故也。秋既死,徐囑李保全他人,是以貴命李查抄秋氏母族家屬,李先令人教以口供,獄中諸生亦均一一教之,終李之任,未嘗刑責一人。貴以李孱弱,詳請撤任,易以惡名素著之某酷吏。徐宦越久,從遊者數百人,潛令門下士主清議,故某亦不敢淫刑以逞。李以無罪去官,憤當道之暴,氣急成癇,懸樑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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