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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俠類二17


  ◎春蘭出幼主於火

  吳郡程姓有婢曰春蘭者,性和藹,且勤儉,主人視若愛女。某夜,家失火,主人奔,春蘭寢于後樓,方伴其五歲幼主眠,驚而醒,火已及樓,梯焚矣。春蘭抱幼主欲自窗躍下,恐傷之,乃急取棉被裹之,系以長繩,握其端,自窗下及地,而春蘭眉發已為火所灼矣。春蘭既救幼主,乃奮身躍下,傷肱。是役也,幼主安然無所傷。

  ◎陳伯商尚義好俠

  會試之年,各省士子紛集京都,輒於闈後舉行團拜,以宴其在都之正副座師,屆期,座師必至,且別備筵席送座師之邸,饗師母也。光緒某歲,浙江己醜科團拜,是科副主司為衡山陳伯商編修鼎。先期,語其門生汪穰卿曰:「聞同門有六人化去,以貧故,其家屬無以給朝夕,盍以團拜費移助之,吾將捐五十金以為之倡。」

  穰卿退而商之諸同年,則皆諾。獨某某抗議,謂:「老師好義,可自為之,何必強人以所難?諸君樂輸,吾亦不之阻,吾則不出一文也。」其後編修果出五十金,諸同年所醵逾千金,惟某不與。然某固以富聞于時者也。編修講求經世之學,家固貧,尚義好俠,以好罵坐,為世所嫉。

  ◎俠盜取貂褂賑饑

  光緒丙申,張文襄公之洞督鄂,某日,漢口石碼頭之泰生典忽報仁義司巡檢來訪,坐既定,遽曰:「貴典質有貂褂否?」夥曰:「未也。」「然則巨珠五粒,必有人來質之。」曰:「亦未也。」曰:「果乎?」曰:「斯炯炯者,容能不系於心,而作泛常小件視之乎?典業約法,物質百千以上者,必集同人酌之。斯二者,皆非質百千物,安得不知?」巡檢曰:「予不能信,以貴典近十月質簿假予一閱。」簿至,倩其隨來者閱之,曰:「無也。」巡檢色忸怩,乃曰:「恕予冒昧,予奉上官命督責,不得已也。」

  先是,巡檢奉郡守劄,謂:「老帥之真珠鈕貂鼠褂為盜竊去,門無罅隙,箱綰鎖置之於地。室為九姨太太臥室,物乃醇賢親王所贈者,故老帥怒,追甚力,予故有是冒昧也。」言竟去。

  某夜,文襄得一柬,書曰:「山東義民某某告汝知,汝衣,某取去矣。山東大旱,饑民載野,故假汝衣賑之。汝得自醇,醇得自某,某括山東脂膏而得,今返賑諸山東之民,汝宜無憾。汝再擾湖北之民,予必取汝首。慎之。」柬旁置犀利匕首一,文襄懼,寢其事。

  ◎吳趼人焚券

  有負吳趼人二百金者,久無以償而病,病將死。趼人往視之,其人曰:「吾負君金,今垂死,當誓之來生為犬馬以報矣。」趼人曰:「吾亦負人金,而未能悉償也。君毋憂,不責償矣。」歸而取券,面其人焚之,並贈以二十金使為醫藥費。趼人嘗自號我佛山人,南海荷屋中丞榮光之裔也。

  ◎大刀王五疏財尚義

  光緒時,京師大俠有疏財尚義之大刀王五者,以保鏢為業,能手定法律,約束河北、山東群盜,其所劫,必贓吏猾胥之不義財也。己卯、庚辰間,直隸劫案數十起,逐捕不一得,皆心疑王,以屬刑部,乃由五城禦史發卒數百人圍其宣武門外之宅。王以二十餘人持械守門,數百人弗敢入,日暮,吏卒悉散歸。

  明日,王忽詣刑部自首,時總司讞事兼提牢者為濮文暹,異而詢之,則曰:「曩以兵脅,故不從命。兵既罷,故自歸。」詰以數月刼案,則侃侃直言具為之者,或徒黨,或他路賊,無少遁飾。濮固廉知其材勇義烈,欲全之,乃曰:「諸劫案固於汝無與,然以匹夫而廣交遊,恣飲博,不得為善類。吾逮汝者,將以小懲而大戒也。」笞二十而逐之。

  癸未,濮被簡為南陽府知府,將之官,資匱,憂甚。一日,王忽求見,既入,則頓首曰:「小人蒙公再生恩,無可為報。今出守南陽,途中必多暴客,非小人為衛,必不免。且聞公資斧不繼,特以二百金為贐。」濮曰:「今已得金矣。」王曰:「何欺為,公今晨非貸百金于某西商而議不諧乎?無已,盍署券付我,俟到任相償,何如?」至執鞭弭以周旋左右,則計早決矣。濮力辭不得,署券與之,遂同行。至衛輝,黃河方盛漲,金垂盡,乃以語王。王笑曰:「區區何足難我!」

  言畢,乃匹馬要佩刀去,從者皆疑其往劫也。薄暮歸,解腰纏五百金擲幾上。濮曰:「此盜泉也,吾雖渴,決不飲一滴,速將去。」王大笑曰:「疑我劫乎?區區五百金,何至無可貸?此固某商所假,不信,可召而詢之。」乃書片紙令從者持去。次日,商來,以券呈,信然,始受之。既送王至南陽,仍還京理故業。

  禦史安維峻以建言獲咎,戍軍台,王實護之往,並任車馱資。王夙與譚嗣同善,戊戌之變,政府捕譚,王勸譚出奔,願以身護行,譚不從。及譚死,王潛結壯士欲有所為,未成而庚子拳禍作,遂及於難。

  ◎白巧兒護主禦盜

  光緒庚子之變,池陽李心台方致仕歸,時夫人公子俱死賊,傭農家婦白巧兒者供縫飪之役。李惟觀書自遣,或載酒遊鄉市間,尋野老話農事,遇疾苦貧弱者輒助之錢,或米麥。無賴者流遂疑李富厚,謀劫之,巧兒告李,李笑之,慢不為備。

  一夕,李方秉燭讀,有數盜破門入,執李,問金所在。李戰慄不能語,盜持刀加頸嚇之。正爭持間,忽一人自梁上躍下,舉棍猛擊賊,賊不勝,抱頭而遁。李驚定,審視之,則巧兒也。問何以能此,巧兒曰:「此非旦夕之功。吾夫嘗耕崖下,吾往饋膳時,欲繞道去則膳冷,故嘗就捷徑從崖躍下。初亦甚不易,後則不覺苦矣。」李曰:「子今日何由知盜之將至?」巧兒曰:「餘待之數日矣。」李謝曰:「微子,吾幾不保。今而後請毋自儕於僕也。」巧兒謝不敢,仍尊之如初。數年,死,遺產悉歸巧兒,李之命也。

  ◎鄧劍娥出芬蘭人於死

  光緒庚子,張家口技師鄧魁之女劍娥,既擲俄將於地,俄將起,率其眾竄去。俄將之妻以劍娥言詞溫婉,遽傾心焉,乃使所傭華僕告劍娥,邀與偕往。劍娥念不去且示怯,即與同詣西餐館。大開夜燕,多貴賓,劍娥雅能矜持,眾皆嘖嘖稱異,宵分送歸。俄將以劍娥之母卒未葬也,使役夫六十人來為營葬。劍娥問役夫皆俄將拘以來者,則悉遣之去,往謂俄將妻曰:「此曹皆吾同種,何忍役之,勿再遣來也。」

  俄將妻大驚歎。劍娥自負土成墳。一村皆以劍娥故,得免俄兵之擾,無不感之,於是俄軍自統帥以次,其攜妻室以來者,皆願從劍娥受技擊焉。

  又數月,劍娥能俄語,改俄裝,跨鞍馬,日從俄營馳騁往來。時俄以戰勝國自居,氣驕甚,于華人多所陵藉,劍娥目擊其狀,心憤甚,知力不能救,亦不多言。久之,益與俄女界狎,乃知俄人中有波蘭人、芬蘭人、猶太人等,皆亡國之餘,頗具恢復之志,乃稍稍籠絡之。俄看護婦中有某女士者,故波蘭人,年四十餘,與劍娥尤契。劍娥之教俄人以技擊也,往往授其粗而匿其精,獨于女士不憚指點,久之,始各以心事相白,於是交益厚。

  女士有子年二十餘,在俄營為隊長。其人魁梧奇偉,舉止有威,嘗畢業于柏林大學,知臘丁、英、法文字,尤邃於數學,善拊士卒,望之,儼然不可犯,而語言則溫雅如文人。一日,遇劍娥於其母前,其母為之介紹,一見驚曰:「此亞洲人耶,何似吾寶蘭之甚也?」

  劍娥不知寶蘭何人,以問女士。女士曰:「此吾子未婚妻也。其父為政府冤殺,渠銜哀而死,吾子至今念之。」劍娥知失問,遽俯首不言。越日,女士來,請教其子,劍娥曰:「吾不授男弟子。」力卻之。然與女士往還既多,即不得不與其子時時晤面,其子時出射獵,有所得,即以饋劍娥。劍娥既與俄人酬應,漸諳西禮,竟受之。

  曩時,俄將妻為劍娥最先熟識者,見劍娥之厚於他人也,心滋妒焉,又疑劍娥于技擊多秘者,不以悉授也,乃漸疏之。一日,見女士母子與劍娥飲於餐館,切切私語,不知為何,於是出以告人,謂劍娥與某隊長有婚約矣,然劍娥乃自此不常與女士往來。一夕,劍娥已寢,忽聞叩門聲甚急,出視之,大雪滿天,女士立風雪中,面慘澹,幾無人色。劍娥延女士入,坐未定,淚下如雨,曰:「吾死矣,夫何言者!」

  再問之,乃知其子固虛無黨人,恫其國亡,謀所報復,其投身軍隊非他,蓋為灌輸此主義于軍人也。不意為俄將覺察,並搜得其文籍報紙等,已開軍法會議,審訊定罪,將槍斃矣。幸部下因平日之感情,特密以相告,吾國亡夫死,僅此一兒,今勢處覆巢之下,夫何言!」劍娥曰:「吾當為夫人計之。」女士曰:「計將安出?」劍娥曰:「計誠有之,但恨無助者耳。如夫人言,郎君既得軍心,其部下能為之出死力,夫人盍一探之。天明,更晤於某地可也。」

  於是劍娥急裝佩槍劍,家本無他人,劍娥出,即反闔其門,與女士匆匆分道去。是日,俄司令部以獲黨中首要人物,則闔營戒嚴,守衛之士交槍為列,自統帶以下皆詳細詰問,然後得出入。邏兵三十人,負槍實彈,守囚人密室,室四周皆垣,繞之以棘,上架以樓,人出入,皆自樓梯,如地窖然。

  時天大寒,俄兵以軍令嚴故,思酒不得,群忍寒相怨詛。囚二日無動靜,第三日以天明行刑,方夜半,俄軍倦且寒甚,皆相擁背以取暖。忽有香氣自壁隙來,如麝如蘭,莫可名狀,俄兵皆魘,恍惚見白衣人過前,欲起問,而口舌手足皆不能動。久之乃蘇,視囚,囚不見矣。亟報司令部,統帥鞫三十人,無異辭,問衛兵,皆不見其出入。惟大尉高克四夫者,言己所蓄芬蘭犬夜半忽狂吠於門,起視,則無他,方臥未酣,而吠聲又作,當時頗驚訝之,意囚之逃或此時也。於是俄軍中人頗有疑及劍娥者,遣人瞰之,已莫知所之矣。隊長之母亦於同時失其蹤。俄急通電西伯利亞沿道大索,不得,其事遂寢。

  ◎朱子谷為微波報仇

  朱子谷,同安人。父壁,諸生也,能技勇,嘗營國外貿易,繼遷南洋英屬地。子谷能傳父技,弱冠,卒業某中學校。光緒時,留學歐西,入愛丁堡大學。課暇,為賽跑、角力、擊球諸戲,有不服者,試與角,皆一揮迸僕數步外,嘗於大運動場試演,僕著名力士十餘人。

  有同學微波女士者,籍威爾士,美目纖腰,妙絕一世,自以歐洲名族,視黃種人蔑如也。子穀勇名既著,微波始稍稍加禮。一日,子谷方獨坐室中,微波翩然入,促膝談心,久之乃別。越數日又至,子穀以其無因至前,頗疑訝,乃從容叩之。微波曰:「無他,慕君勇耳。」

  詢其家世,則微波父亦一競技者,且嘗從日本人學柔術,歿數年矣。子谷意武士愛同道,因不疑。往還年余,向之求婚,微波曰:「可,但有一事能為力,則此身即君有也。」子谷問何事,曰:「非君不可,時至當告君。」子穀笑曰:「然則決鬥耳?」微波曰:「然。」問何人,則不言。又月余,微波語子穀曰:「其人至矣。」

  與子穀往觀之,則德國力士,自稱為孫唐弟子,方登臺獻技,兩手擒一巨熊示眾。微波曰:「當日吾父即斃其手,君或能勝之。」演訖,擲熊鐵柙中,熊猶活也。子穀審視久之,曰:「其人膂力殊勝餘,然技藝疏陋,非勁敵也。」微波喜,於是約期與角技。

  及期,兩人登場,德人右手嵌金剛石指環一,精光眩目,即先與子穀握手,子穀覺有異。交手不數合,騰 足,德人立僕,脅骨盡折,斃矣。子穀手亦覺酸楚,已而上及肩,微波急送之醫院,醫院驗為血管中毒。子穀因疑指環,取驗之,果有毒質。治久之,幸不死,終成偏中。

  微波時時來病榻,一日探以言,子穀知其意,哂曰:「我已偏中,胡累汝為?既有此心,便速決之,不必囁嚅也。」微波赧然去。後別嫁,贈子谷金資巨萬,子穀悉受而投之泰晤士河。

  ◎鳳仙為人脫籍

  鳳仙者,某邑之俠妓也,居北裡有年,積資頗厚。某有所善校書銀福,將從良,為鴇所厄,鳳仙遽出金貨與之,銀福得脫籍去。

  ◎張致安救姚生範

  光緒壬寅冬,張致安權醴陵令,循故事閱獄。見獄囚姚生範,知其為庚子富有票案中人也,循閱其幾,則置有《新民》《大陸》《清議》各報,以手翻閱,不言即去。自典史至獄卒皆咎生范不應讀此新書,以為必獲譴,雖生范亦自危之。未幾,舉學堂考試,所命有「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四書》義及「鐵血論」「許可權說」等試題。生範曰:「異哉,專制政體下,亦有此具世界眼光人物乎?」已而,其家丁管獄者某日必至,至必與傾談,初以為監視有他舉動否,其職應爾也。

  久之,某逾十數日始至,問其故,則言:「本官有門人陳天華,在日本結學生軍,謀與俄戰,本官諾助餉六百金,今赴省匯款歸耳。」由是知其為維新人物也,乃上書幹之。一日,提牌至,徑延生範至內花廳,其幕友黎尚雯、張淦泉及其弟致芳、其婿盛豈凡皆在。致安曰:「今創自新習藝所,延君為所長,兼任演說,請擬章程,即日開辦。聞君算學甚精,諸弟及小兒並為教授之。」即日移居所中。

  越日,典史某固爭以為久必逸,致安怒曰:「彼逃,咎在我。」乃由縣鈐文書給典史,始無異詞。開辦及三月,成績炳然,致安曰:「姚某有用材,必善全之。」

  趙次山制軍時為湘撫,亦維新派也。致安以為請釋必有效,乃匯其所著演說稿及習藝所成績牒之,至以官階及闔家生命為保。批未至,致安去任,會巡撫批至,准提入省城自新所查看。

  明年甲辰,論釋,致安為之謀曰:「今者新幕已揭,為君計,宜速赴日本學法政,數年歸國,或進或退,自綽然有餘裕。」生范一一如其教。行至上海,旅費告罄,范源廉佽助之,乃抵東京。致安,字濟卿,貴州遵義人。生范,字南滂,湖南慈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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