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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俠類二16


  ◎李大茂為人報仇

  蕭山李大茂業商,性豪俠,惡見不平事。嘗至友人劉某家,劉懦而怯,妻王氏悍而妒,劉畏之,無子不敢娶妾,私一婢,有姙,王知之,方持鞭撻婢,呼號甚急。李聞而異焉,問劉,劉支吾曰:「婢偶竊物,山荊施家法耳。」李心疑,曰:「婢雖微,亦人子也。毋乃太過?」劉不能置詞。已而婢哭聲漸低,而鞭撻叱詈之聲益厲。李怒甚,推椅起,徑入視之,則見婢上下衣盡去,徧體有血,奄奄待斃。

  李憤,直斥王,王亦惡聲相向,李直前批其頰,挈婢徑出,聲言且訟之官。王羞憤號哭,謂劉曰:「不報此辱,與俱死耳。」劉曰:「彼雖無禮,言固當。」詞未畢,王猛撲劉,齧其臂,劉大痛,急言知罪。王意未解,披髮伏地,欲覓死,劉長跪,誓不與李共天日,王稍解。問將何以報,劉曰:「召之來而責之。」王唾曰:「僅此,便了事邪?男子而不能庇一婦,受人淩侮,猶弗知報,爾不羞死,吾且憤死矣。」劉曰:「然則奈何?」王曰:「必殺之。」劉戰慄曰:「殺之邪,余安能此?」王又唾之,曰:「昂然大丈夫,膽小如齬鼠,猶不知羞?」劉不能答。王怒,捉其耳,力撕之。劉大呼求宥,且曰:「吾必召之來,自處之可耳。」王始允。

  劉出詣李,李方詳問婢,具得狀,怒不可遏。劉至,則力抶而逐之出,劉欲有言,李曰:「若非男子,若非人,吾不屑與為友。速去,毋溷乃公事。」劉不敢再言,惘惘歸。王問李來邪,劉不答。王迫之,則囁嚅曰:「彼赳赳,吾實憚之。且彼安肯來。」王大怒,連唾之,劉勿敢辨。時已夜,挈健僕數輩攻李,李已聞,亦集眾相抗。李固健,直前搏王,投之河,眾急救,幸無恙,狼狽而回。劉有侄庚生,亦虎而冠者,商于外,聞之,怒曰:「嬸雖狠,伯與彼友,且我家殺婢,何預彼事,輒敢恣肆,謂劉氏無人邪?」

  克日返,集眾謀報復。未發,李知之,出不意先攻劉,劉不及防,大奔敗,李火其居。庚生雖猛,頗饒心計,知不敵,倉皇遁,向鄰人借煤油火種,隻身造李家,亦火之,盡殺李之妻子及所救婢。李返,則無家矣,知庚生所為,大怒,糾眾複攻劉,殺劉及王,而庚生已遁,不知所之。怒曰:「賤奴,避將安之?不殺汝,乃非我。」遂盡鬻產業,遨遊各地,冀遇庚生,卒不得,輾轉入漢,資斧不繼,流為丐。一日,李見貴官過,輿馬僕從甚夥,睇之,怪與庚生相似,因尾之,入一公館,榜于門曰劉公館。

  先是,庚生避仇出,至江北,有達官某遇盜劫,庚生饒膂力,乃救之出險,官感其恩,認為義子,遂得要差,未久也。大茂默志之,退,籌思無計,躑躅道周,見地有物,拾視之,乃一大珠,喜甚,旋自念曰:「此必何處貴婦人所遺,度今方悔恨欲死。吾得之無用,不如訪而還之。」翌日,盛傳富室王某失珠,覓得者賞若干。李挾珠往,返之,王大喜,重酬之,不受,曰:「吾丐耳,需此何用?」問所欲,曰:「得一席地安身,足矣。」問能書乎,曰:「粗知之。」授筆令書,雖未佳,然清秀不俗,因留任書記。王詢其出處,具告之。問仇何名,弗隱。王大驚曰:「劉庚生,若仇讎邪?」李曰:「然。主人殆識之?」王太息曰:「是吾仇也。吾有息女,字本邑鄂氏,庚生恃義父勢,強委禽焉。拒之,則以勢相壓,今尚未決也。」李曰:「吾今必致之死,顧弗得其機,主人苟假手鎗一,必為主人除害,決不相累。」王不敢允。

  李出,忽報庚生以人至,約期娶女,王憚其勢,卒許之。李喜曰:「計在此矣。」及期,庚生親迎,李挾利刃伺庚生入,即輿中曳以出,立抉其首。眾大驚,王痛哭曰:「子滅吾門矣。」李慨然曰:「主人弗慮,李大茂非闒冗漢,且吾固言弗累主人也。」即趨縣自投,侃侃述前後事。官為動容,諭之曰:「爾義俠可嘉,然殺人者死。爾既自首,吾亦弗能庇爾,姑往就監。」李毅然曰:「生平惡吏役齷齪,義不為所辱。」出利刃,自刺其腹,腸胃迸裂,亦死。王感其義,為殮而葬之。

  ◎犬為石鐵雪冤

  昆山石鐵擅膂力,設飾肆於千墩鎮。一夕,有賊入其室,石覺,執而撲之,賊哀呼乞免,乃縱之去。明年,賊又至,竊其寶匣,(置貴重首飾者,銀肆中謂之寶匣。)將出,石又覺,以寶匣所值甚巨,奮起奪之。賊力拒不舍,互扭至門外,賊出利刃示之,不懼,捉其臂,益力。賊乃謂之曰:「我去年遭汝毒手,今亦當使汝略受痛苦矣。」言訖,即猛刺其手臂諸處,血淋漓下,石仍不釋。時夜已過午,鄰人皆深入睡鄉,呼救無應者。相持數小時,天將明,賊恐不得脫,一刀中其心房,乃死。

  時宰昆山者為蜀人龔世潼,聞報,蒞鎮檢驗,緝兇手,獲之,一鞫而服。龔夙以糊塗稱,遷延數年,未正法。繼任者俞某,亦持救生不救死之說,即賊,亦自以為不死矣。石家蓄一犬,甚猛,一日,俞以催科至鎮,儀從甚盛,甫下輿,犬突自人叢中躍出,齧俞衣,不釋。俞異之,竊念此犬何自而來,得毋有憑之者,因默祝曰:「爾果有冤,且去。某當為汝伸理也。」犬果搖尾去。俞歸,立命檢舊案,得石鐵事,知兇手尚在囹圄中,沈冤未雪,即日申請上臺,提出斬之。

  ◎蘇有彪歸劉璈骨

  光緒朝,河南豫正營之駐河南岸者為南路統領,其中營幫帶蘇有彪,台州人也。初從黃金滿為盜,台守湘潭劉璈治盜嚴,先後獲一百七十餘人,有彪與焉,皆就地正法。行刑日,盜左右分兩行跪,殺時,自右行始,至三十餘人,刀口漸卷,須斫十餘刀,頸乃殊。有彪雜左行中,忽大呼曰:「技若此,能殺人乎?速易人來。」劉遙語之曰:「釋汝縛,能代此職否?」有彪曰:「能。」

  乃去繩索,付以刀,有彪飛步至右,少選,誅訖矣。至左行,刑至己所跪之處,逡巡不前。劉又語之曰:「汝可為殿,速依次斬之。」頃刻左行亦竣,釋刀跪堂下,願受刀。劉曰:「今宥汝,能不再為盜否?」有彪曰:「果得溫飽,誓不復為。」乃挈之回署,充什長者三年。

  劉旋以擢臺灣道去,有彪從之。光緒甲申中、法之戰,我師敗于馬江,劉亦以貽誤軍機被劾,發往軍台效力,時年已七十餘矣。族戚幕僕皆星散,侍姬亦囊財物而遁,有彪獨慷慨請從。至黑龍江,遽病卒,有彪斂之厝山下,自行乞以存活,年餘,負遺骨南行。

  及抵道口鎮,宿逆旅,夜半,有盜至,毀門入,無所獲,盜以隱語自嘲,有彪亦答以隱語。盜聞而詫之,曰:「若豈同黨耶?」有彪曰:「然。」問何以至此,有彪述崖略。盜肅然起敬,出白金數十兩贈之而去。十一月中旬,至朱仙鎮,忽大病,泣告逆旅主人曰:「我死,而委主人遺骨于外,不能正邱首,殊可痛耳。」

  時許州城守王某往開封,道朱仙,至此就食,聞哭聲詢之,有彪具以告。王曰:「無慮,我與汝主人為同鄉,且姨表兄弟,劉子適見訪,貸資歸匶。今既與汝遇,當專馬往告,許州距此百餘裡耳,三日後可相晤也。」越翼日,劉子馳馬至,攜骨以歸,即以有彪介紹于王某。及王充南路統領,遂以之為中營幫帶。

  ◎唐才常哭譚嗣同

  瀏陽二傑以義俠並稱于時,譚嗣同、唐才常也。光緒戊戌之變,唐哭之慟,欲航海復仇不果。庚子漢口之役,蓋素志也。其與譚訂交,生死不渝,足愧當世,挽譚七十二字,一字一淚,實一字一恨也。聯雲:

  「與我公別幾許時,忽驚電飛來,恨不攜二十年刎頸交,同赴泉台,滿贏將去楚孤臣,簫聲嗚咽;近至尊剛十數日,被群陰構死,忍拋棄四百兆為奴種,長埋地獄,只剩得扶桑英傑,劍氣摩空。」

  ◎汪穰卿好施濟

  汪穰卿舍人康年,杭之錢塘人。甬人周雪舫嘗謂杭人多慳吝,而獨贊穰卿,蓋穰卿家食貧而性好施濟,遇人有急難輒解囊相助,有以旅費困乏告者,果確知之,即解囊。某歲,有人倉皇過訪,謂適需旅貲,無可謀,時穰卿實亦無餘貲,乃質皮裘以與之。光緒戊戌政變時,有尤某某者倉猝離滬,登舟矣,缺銀幣三十圓,密屬人商諸穰卿。尤某與穰卿不甚洽,至是,乃自持銀送諸舟,鄭重而別。

  其從兄伯棠侍郎大燮、胞弟頌閣訓導貽年之性情,亦皆與穰卿相類。伯棠仕宦于外,每歲暮,輒寄金至杭,贍其族人。頌閣僑滬久,有以急需向貸者,亦頗竭力以應之。雪舫每雲汪氏昆仲在杭人中為絕無僅有,則以此數人之境遇,固非席豐履厚也。然雪舫所識之杭人固不多,其言絕無僅有者,亦就其所識之數十人而言之耳,非篤論也。

  ◎汪穰卿為農人雪冤

  上海梵王渡農人某方耕于田,忽被一西人某以鋤擊其腦,幾殞命。初無為之伸雪者,汪穰卿聞之,急出四百金,延律師瓊長訟于其國之刑官,卒得直。某監禁三年。

  ◎汪穰卿不畏外人

  上海公共租界漢口路某某珠寶商為某洋行夥所紿,耗貲巨萬,訟于其國之領事,不得直,其夥轉從而宣言曰:「洋行初不販賣珠寶,彼自與吾夥訂約,雖假用洋行名義,實不負責。」

  汪穰卿聞之大憤,為綜記其始末,欲載之報,俾後來者勿蹈覆轍,不以其外人而顧忌也。然珠寶主人方懾于西官之威勢,力懇穰卿勿宣佈其事,穰卿不得已,乃罷。

  ◎汪穰卿不恤賈怨

  汪穰卿外和而內剛,有不稱意事,未嘗形諸詞色,或忤之,雖極人世所至難堪之事,初不出一言以相報。久之,始假他事微露其意,使人自愧而已。然利害所在,輒侃侃力爭,一意孤行,雖賈怨,不恤也。光緒戊戌冬,孝欽後欲廢德宗,立端王載漪子溥儁為大阿哥,輿論大嘩。上虞經蓮珊太守元善方筦上海電報局,發電爭之,孝欽震怒,將殺之。

  或欲為之伸訴,集眾議其事,或言所延律師為南洋正法律官某,方與政界相昵,恐不能得力,宜易人。座有某客囁嚅而言曰:「是為某所薦,辭之恐開罪。」時穰卿在座,乃曰:「今但籌所以救蓮珊之策耳,餘勿複言,我主之可耳。」

  ◎陳禾青聲責淩辱婦人之罪

  蘇人有孫、李二人者,光緒時以捐納均官部曹,攜眷在都,居江蘇會館。二人初無隙,一日,孫妾與李妻以小故口角,孫助其妾,遽掌李妻頰,李之女僕出護其主,亦為孫所毆,李不與孫較也。陳禾青女士聞之,大怒,曰:「孫為男子,何得淩辱婦人?且何得庇護己妾而淩辱友妻?」

  乃召集同鄉京官之女眷開會於某所,宣佈孫罪,附以條件三:一,孫向李妻賠罪。一,孫向李之女僕道歉。一,孫親書認罪筆據。又聲言如或不從,當以女界全體名義控之於都察院,必得直而後已。孫無如何,唯唯如命。禾青,溧陽人,為汪穰卿之繼妻。習書史,知醫。

  ◎陳禾青為董氏複田

  光緒初,江都董韞卿尚書恂官戶部尚書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嘗以所得宦資購邵伯田千畝,屬其婿齊某為經理之。齊,即邵伯人也,甚狡。當董在時,歲以所得田租易銀寄京,毫釐不敢少。及熏歿,齊知其子之易欺也,則歲寄十之四五。既而董子及孫相繼死,齊遂歲以歉收及佃戶抗租為辭,絕無所寄矣。董之妻及其兩孫媳懦弱無援,弗能爭也。

  某年,陳禾青從其夫汪穰卿入都,適賃董屋,朝夕過從,詢知其故,知齊非易與,且佃戶即其鄉人,知有齊而不知有董者已久,非可以口舌爭也。時董之門生有官京曹者,乃屬其具呈于江督張安圃制軍人駿,瀝陳齊之無良,董後裔之被欺,請飭縣懲治。又自率人至邵伯,竭數月之力,始將董田悉數奪歸,歲得租金一二千圓,自是董之生計始稍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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