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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俠類二10


  ◎僧為人返信銀

  同治癸酉冬,江甯有為人寄信銀者,行經龍膊子嶺下被劫,僅以身免。行十餘裡,晚投旅店,閉門泣。俄鄰舍來一游方僧,口操北音,貌壯偉,聞其泣,扣門問故。具告之,且曰:「此銀乃數十家養命之物,今予既無以覆命,期必死,而諸家待哺者何辜?是以悲耳。」僧奮起曰:「有是哉!鼠子敢爾,誓為君索回。」止之不顧,曰:「予速回,則原璧歸趙,否則身殉,不累君。」言已,掉臂去。

  食頃,有聲如暴風起,出視之,見一人從空而下,審之,僧也,顏色不變,置銀於幾,果故物。大喜,因詢其詳。僧曰:「我往見若,若曰:『和尚何為?』我曰:『適有急足信銀為爾取去,可速還我。不然,且汙我手。』盜大笑。再言之,群以刀杖進。我足踏一人,兩手摶兩人,互擊之,眾羅拜歸銀,乃釋之而返耳。」店客聞之,群來視僧,問其裡居姓名,笑而不答。天明,某至鄰房謝,僧杳矣。

  ◎魁若時待師友之義

  丹徒謝庭蘭,字湘穀。避亂至江陰,受古人義法于承受亶培元,讀書植節,幼與魁若時將軍玉同受業于老諸生李某,蓋魁父時官京口也。後數十年,魁官江甯將軍,謝亦館江寧。值馬端敏公新貽被刺,魁署江督,江甯教授趙某,謝同年也,衙參日,泄於魁曰:「公尚有舊同學在此。」魁曰:「吾久憶之,意其死久矣,君能為我致之否?」趙曰:「諾。」即訪謝,謝曰:「吾不欲謁貴人。」趙固請,則以無衣冠對。趙假以衣,又嫌其華美。乃以葛袍進,謝曰:「得之矣。」侵晨,徒步往,具一刺,署曰「丹徒附監生謝庭蘭」。文巡捕睨而微笑,有老而傴者戒之曰:「此老先生,不可侮,須上報。」

  入少頃,內傳呼文武巡捕站班,啟中門,魁迎入。謝進揖,魁操丹徒音曰:「渴想渴想。」問近狀,具告之。魁曰:「君太自苦,餘在行間,粗立戰功,姓名稍著人口,君宜聞之。若屈己相就,吾將待以故舊之禮,縱不敢以章服浼君,然必能溉君,不至如今之猶困童子師也。君太自愛,太自愛。」謝曰:「吾樂居此,歲得束修六十千,尚有餘,可刻所著書。」魁曰:「此間有江南書局,有採訪忠義局,請擇一,當為謀之。」謝曰:「書局有鄉人韓叔起在焉,不便與爭。至採訪忠義局,則分鬼之血食,又不忍為。吾老無子,願甘寂寞,感公雅意,謹藏於心,可也。」

  一日,魁語謝曰:「吾訪李先生後,先後冒認者數輩,吾終欲得一真者。」謝曰:「李先生子死于亂,有寡婦及一孤子居通州。」魁曰:「吾有四百金,請君致李,買田數十畝,俾其供朝夕。」謝曰:「當招李來親取。餘貧士,驟見巨金,安知餘不幹沒耶?」因大笑。

  魁留飲署中,至二更許告別,魁顧從者請謝老爺轎。謝赧然,魁曰:「然則騎馬來乎?請坐騎。」謝曰:「喜徒步,特走來。」魁曰:「速備轎。」謝曰:「不可。」因命從者持燈送出。次日答拜,再屬趙道意,請入書局,又命中軍某堅請,皆辭之。魁始歎曰:「吾乃終不可屈故人耶,吾望之愈遠矣。」

  ◎紫鵑為人理訟事

  粵人某游於滬,悅一妓,名紫鵑,脫籍,攜之歸,將偕老矣。俄某以訟事破家,鵑自鬻于平康,以其貲料理之,訟始解。鵑再入青樓,鬱鬱不自得。某時往慰喻之,欲重為脫籍,而苦無資,乃複至滬,將醵于舊友,久而無成。鵑在粵日夕企望,忽有言某已在滬物故者,遂服阿芙蓉膏死。同伴覺之,救治,復蘇。其事傳聞至滬,人鹹義之,助某使歸,鵑亦卒歸於某。

  ◎趙升救幼主

  粵寇擾皖,安慶城下之日,死亡滿道。去城三十餘裡,有山曰龍眠,老人某結廬其中。歲暮老人樵采歸,聞絕壑下有啼聲,大疑,俯身大呼,久之,乃呻吟相答。老人急擲薪臥地,解縛薪棕繩垂之下,使束腰際,牽挽而上,壑中人乃喘息攀緣而履平地,臥地大悲。視其狀,為蒼頭,年近六十,懷中一兒,

  約半歲。急邀至其廬,詰行蹤,蒼頭曰:「我,趙升也。服役于趙侍禦家。侍禦在京,主母及劉姨、許姨居安慶。」又指懷中小兒泣而言曰:「此子為許姨所出,主母愛之若拱璧。寇攻城,一家殉焉,我故救之以存其祀也。」

  ◎步氏兄弟保全舟客

  廬州李某由寧波附海艘赴滬,共戴者五十餘人,中有少年客,美秀而文,與李聯牀,談頗洽,李叩其姓名,則漫應之。中途,客附李耳低語曰:「君知舟子何許人也?」李曰:「不知。」客曰:「君不慣涉江湖,不知道途之險。我詳察舟子,非良善,其篙師亦面有殺氣,若曹居心叵測,惟我能辨之。計一路,惟某洲最險,倘經其處,不泊舟,當無患,君須識之。」李驚問曰:「舟果泊者,將奈何?」客笑曰:「君毋多言,幸有我在,彼何能為?」李疑信參半,姑默識以覘之。

  舟至某洲,未暮也,舟子果命系纜,諸客僉謂尚可趁程,何遽泊,舟子不答。眾嘩,少年以目止之。洲孤懸海中,四望無際,更無別舟。少選,飯熟,舟人但自飽啖,並不食客,眾饑而索食,亦不聽。久之,不能耐,舟子忽率其黨各執刀械進前,厲聲謂眾曰:「此地險要,向為群盜出沒之區,汝等所挾貲可速獻我,當為善藏之。不從我,有不虞,悔無及也。」

  客皆挾巨貲,聞言,互驚愕,乃哀告曰:「我等同舟,患難自當與共。薄貲固在,縱有不虞,亦全恃主人防衛,如可免患,不惜重酬,又何必勞君代藏也。」舟子怒目叱曰:「爾輩死在目前,猶嘵嘵饒舌,欲作守財虜耶?」言畢,回顧其黨曰:「不速了,複何待!」其黨爭持刀械而入,諸客相視觳觫。

  李依少年傍,亦竊自危,第見少年從容起立,喝舟子曰:「汝休孟浪,亦知步家兄弟乎?」舟子卒然斂容,答曰:「唯唯。小人不敢。」少年叱曰:「汝率黨入內,將何為?」乃以肱一揮,即墮其最獷悍者五人於海。舟子等大恐,急棄刀械,環跪乞命。少年口中不知作何語,舟子等益恐,崩角叩舷,自稱無知冒犯,罪應萬死,願出貲別為買舟,載眾至滬,以求贖罪。少年叱曰:「汝既知罪,姑貸汝,仍乘汝舟。再萌惡念,決不輕恕。」

  舟子等稽顙唯唯而退,乃命具酒食款客。至滬,同人僉德少年,謀有以報,悉笑而卻之。李私詢其寓所,少年笑曰:「我居無定所,君盍告我所寓,暇當相訪耳。」李具告之。後三日,少年來作別,問將何往,亦不答也。

  ◎劉壯肅殺陳總兵

  總兵陳振邦剿撚陣亡,無子,其妻方娠,扶櫬南歸。至清江,忽有陳姓者,亦總兵也,自詭為振邦子,欲奪其喪斂賻資。婦大哭,伏櫬上,某強推之下,顛而小產,婦憤甚,自縊。家人控告府縣官及憲司,皆相視嘿嘿。時劉壯肅公銘傳方奉檄赴山東,過此,聞之,大怒,命卒縛某至,數其罪,斬以狥。

  ◎虯髯客為人解盜厄

  同治時,川人某宦京師,有政聲,耄年解職歸。時值粵寇亂後,遍地伏莽,殺人越貨,數見不鮮,北道為尤甚,行旅鹹懷戒心。某輿馬行裝甚豐,所經皆山僻,以有僕從數人,自念當無他慮。一日,行山嶺中,忽鈴聲琅然,一客自後飛騎至,狀至修偉,虯髯如戟,睨視某車者久之始去。某驚駭,顧謂僕曰:「彼豈綠林豪客耶?不然,何目灼灼視吾車也?」僕故作暇豫態,曰:「彼手無寸鐵,必為行路商賈耳。」

  某意終不釋,日未落,即投逆旅。坐甫定,遙聞歌聲清越,出鄰室,潛窺之,則途中所遇客也,袒胸危坐,飲酒高歌。某愈疑,晚餐畢,即扃戶寢,輾轉不成寐。黎明起就道,先眾而發,蓋冀客之追蹤莫及也。及日暮,投旅邸,而客已先在,笑曰:「公至何暮耶?僕俟駕久矣。」某益駭,唯唯而已。翌日,朝暾已上,將首途,客請同行,某念事已至此,姑安之。

  於是車馬併發,客按轡徐行。正揮鞭縱談間,忽淒風四起,林木瑟瑟有聲,某悸甚,毛髮森豎。回首四顧,一箭飛至,客接以手,曰:「此響箭也。少安,吾為公除之。」言未已,劇盜四五乘怒馬至,客探囊,出一丸擲之,發箭者應聲落馬下,連擲數丸,無不中。

  近前視之,盜屍縱構,均貫腦死矣。括其囊,得數百兩,寶石珍珠無數,皆所掠商民物也。客曰:「僕老於江湖,窺盜跡無不辨。今窺盜垂涎公裝,尾公後者數日矣。僕以公寬和雍容,無時俗官習,故從公以相衛耳。今果得剪除丑類,大快事也。」並以盜贓歸之,曰:「此物取之不祥,宜存之地方有司,招失物者具領。」某感謝不已,歎曰:「君真奇男子也。吾失物色於風塵矣。」贈以金不受,問其姓名亦不答,行數裡揚鞭徑去。

  ◎周綠以頭顱報友

  同治時,京師有巨盜周綠者,積案甚多,屢捕未獲。其室懸巨鏡,鏡前設榻一,周嘗坐臥焉。一日,捕至,方假寐,捕就趨縛,周躍身入鏡中去,而鏡自若。蓋鏡有機,首觸之,可轉出鏡後也。捕尾之,周自度不得脫,乃與俱行。至刑部署,悉承種種案,不少隱,遂下獄,死有日矣。周召妻子來,囑付一切畢,乃曰:「吾尚有一事未了。」既而曰:「已矣,汝等歸休。」周則遍向獄囚詢罪狀,大言曰:「若者固應死,若二人實不應死。」

  獄吏聞言,乃大觳觫,而防之愈嚴。當是時,刑部官吏方相慶慰,以為幸獲周,今必死,除一患矣。無何,獄吏汗且喘,奔告曰:「周綠逃矣,又挾二囚俱逃矣。」部中人皆相顧失色,不知所措,既無可如何,姑懸重賞緝購。忽一日,一人與周俱來,自稱頃所獲得者。部中人皆狂喜,不暇詰獲狀,即給金使去,而周以死。

  方周之逃也,非真逃也。周有友某,嘗有德于周,周無以報。在獄時,使某妻先與之約,某日會於某茶肆。至期,周越獄往,則其人先在。周詰之,曰:「朝廷方懸賞購我,汝與我去,可得賞。」蓋其語妻子尚有事未了者即此,又其所挾之二囚,即周所謂罪不應死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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