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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俠類二5


  ◎妾救嫡

  河南洛陽縣民某有一妾,故尼也,既歸某,不習井臼之事,鮮衣甘食,終日嬉遊。其嫡弗善也,時時責讓之,遂不相能,詬誶之聲日聞於外,同處一室若寇讎矣。咸豐初,粵寇犯河南,攻之不克,大掠於鄉,某倉皇出走,不能顧其家,其家人猶能強步,寇且至,皆避去

  。獨嫡以纖趾不能行,自分必死於刃矣,妾奮然曰:「吾負爾去。」遂負之行,三日三夜,蹠穿膝暴,屢僕屢起而不釋於肩。嫡撫之泣曰:「吾不知妹之愛我一至於此。」寇退俱返,遂相親愛若姊妹焉。有鄰媼問妾曰:「爾與嫡不相能,何出死力相救若此?」妾曰:「平日彼此淩誶,私忿耳,患難之中死生所系,安有為人妾坐視其嫡之死而不救者乎?」聞者益賢之。

  ◎湘軍將帥患難相從

  湘軍之興,諸將帥患難相從,皆迫于師友之誼。如彭剛直之芒鞵徒步以赴江西之急,曾文正常以為有烈士之風。若江忠烈之攻廬州,事前已奉朝旨,令勿拘城亡與亡之例,而忠烈堅持守土之責,省城既陷,即仗義自投于水。新化鄒叔績,名漢勳,為湘中漢學大儒。與忠烈同學至好,特往軍中訪之,尚居賓客之位,初未有職守也。及見忠烈殉難,鄒亦激於義憤,慷慨投水中。文正挽之曰:「聞叔績不生,風雲變色;與岷樵同死,日月增光。」蓋紀實也。

  文正弟湣烈公國華與李忠武公續賓為姻婭,三河之役,湣烈已卸兵事,留軍中觀戰。及忠武戰歿,湣烈亦從死。蓋由文正以忠孝文武為天下倡,氣機鼓動,輕死重義,有發於不能自已者也。

  ◎曾文正加惠經學大師

  咸豐時,曾文正駐師祁門,狂寇環攻,儲胥奇困,為其一生行軍最苦之境。乃手寫遺屬,帳懸佩刀,神志湛然若無事。

  一日,忽憶及皖中多經學大師,遭亂顛沛,存亡殆不可知,遂遣人四出存問。存者貽書約相見於戎幕,亡者恤其細弱,索其遺文。如桐城方宗誠存之、戴鈞衡存莊,歙俞正燮理初,黟程鴻詔伯敷諸家,皆藉以得脫於險。

  ◎王壯武存問張老人

  咸豐乙卯春,王壯武公錱由楚邊逐寇於粵境,假道寧遠。張老人者,年一百十八歲,縣中不知有老人,饑寒鮮賙恤者。王入其縣,即遣人存問,為置田宅,資其子娶婦,且召飲之。比還,複途過,省老人,老人已抱孫矣。乃邀之登九嶷山,合賓客部曲張宴山上。是日為王之封翁生日,客以次奉觴遙為壽,且慶其功。酒酣,悵然曰:「予常有三恨,恨任事太早,學業太淺,用心太苦,而多忤人。身遭時變,以士卒用力,人號為勁軍。吾常恐世亂未已,將無以畢三恨,奉養二親,將奈何?」老人執爵起,慰以大義,合席舉酒極歡。及班師回楚,即乞假省親,於是離家已四載矣。

  ◎馬為塔忠武死而哀鳴

  咸豐乙卯,塔忠武公齊布有戰馬,本總兵烏蘭泰之馬也。烏陣亡,馬為粵寇有,塔官湖南都司時,與寇戰,其卒得此馬不能騎,乃獻之塔,塔命圉人畜之。馬見圉人,踶蹶欲噬,強被以鞍轡,則人立而號,聲若虎豹,一營皆驚。

  塔聞之往視,馬悚立不敢動,其色黝潤如髹,高七尺,長丈有咫,兩耳如削筒,四蹄各有肉爪出五分許,徧體旋毛,作鱗之而。塔曰:「此龍種也。」試乘之,疾如驚電,一塵不起,亭午出營,行五十裡回,日尚未晡,蓋兩時許,往還百里矣。塔大喜,自是戰必乘之。

  塔既驍勇敢戰,馬又翹駿倍常,酣戰時,每提刀單騎突出,馬振鬣嘶鳴,馳驟如風雨,將士恐失主將,輒奔命從之。寇愕眙失措,不能當,往往以此取勝。由是寇望見即駭曰:「黑馬將軍來矣。」或不戰而潰。一日,塔輕騎,遇伏寇百餘人追急,乃避道旁逆旅中,以馬匿芋窖,覆以草,祝曰:「若鳴,則我與爾俱死矣。」乃易服為爨者狀,坐灶前。

  部署甫定,追者至,問塔曰:「見黑馬將軍乎?」曰:「未也。」追者徧跡屋前後,至芋窖數數,馬竟無聲,獲免。塔之薨也,馬哀鳴數日乃食,然受鞍,則踶蹶如故,無敢乘者,遂令從塔櫬歸於京師。

  ◎犬救主於火

  南海陳林酷嗜酒,嘗從軍粵西,豢一犬,甚馴,出入必與偕。一日痛飲入山,至半途酒發倒地,臥林草間。值火焚林草,將及,犬乃投身淤泥,起而以身濺火,火息,則犬已憊不能起。

  及陳醒,犬已垂斃,但見野草半灰,犬臥其側,焦毛之中,泥跡尚存。頓悟其以救己而斃命,遂含淚破土掩之,再拜,志其處而去。歸乃戒其子孫曰:「吾非犬,無以返鄉井,汝等識之。」此咸豐朝事也。

  ◎張星五出資犒師

  天津富人有張星五者,曾在旗員海某處為家奴,遂有海張五之名。又嘗納粟入監,後雖緣事斥革,然操白圭計然之術,卒以業鹺起家,擁資巨萬。咸豐辛酉,英人犯天津,張出所有犒其師,以保全津人生命財產為請,英將許之,於是一切皆聽張所言。繼而和約成,文宗以其有保護鄉里功,寵賜極優,且給帑以償其犒軍之費。津民亦感其惠,集資如所費以酬之。

  英人既得賠款,亦撥款以償其進奉之資,複舉圓明園所掠之珍玩為贈。張既驟得此大宗鉅資,一躍而至數百萬,壽八十餘而卒。再傳至孫媳時,猝遭回祿,珍寶房屋盡付一炬,並焚死兩人,聞所毀約值銀一百萬兩以外也。

  ◎戇頭陀殺衛隊

  天臺雁蕩以山水著於世,士之慕名勝好風雅者趨焉。嘗有知名士數人,以九日登天臺為黃花之會,吟詩傳盞,相顧甚得。忽層巒間一僧荷薪行歌而來,敝衣布履,發鬖鬖齊眉,見客方飲啖,即釋擔,不辭而據上坐,手撮肉數片仰吞之,傾壺就口,一吸而酒盡。眾顧之怪訝,然見其貌獰,亦微懾,不敢侮。

  僧見紙筆及詩稿,笑曰:「諸君大風雅,為此好事耶。」援筆濡墨,亦題一詩於石壁,長笑而去。眾視其字,作米顛草,詩有「海風萬里吹衣袂,一發天南自在青」之句。各顧所作,歎弗如也,悔不及問其名焉。

  是夕,名士宿國清寺,則僧在廚下執爨,見眾人,仍操作往來如故。眾就與談,僧自稱為戇頭陀。問以何地人,及何時出家,皆搖首言不知也。與之言詩,僧仍不答。明晨,眾相約觀日出,天未明,即鼓勇登前山。遙見有人立峰頂霧靄中,東向而望,至前,乃頭陀也。兩手結蓮花印,向日誦佛號。

  少頃,日自海上來,紅霞一片,左右捧之,照四山草木岩石,皆作虹彩,還覘下方,猶黑暗沉沉也。眾嘖嘖稱歎,或有為風輪星氣之談者。方酣暢,忽狂風自左來,草木盡偃,頭陀遽回顧曰:「猛獸至矣,諸君毋動。」風始過,一虎跳躑而前,眾戰慄,幾不能起。頭陀袒臂搏之,虎絕頷而僕,僧荷死虎去。

  久之,眾神定,始相扶下山,入寺少息,不見頭陀,乃歸。出寺不數裡,頭陀忽提一食盒來,啟之,酒食滿焉。謂眾曰:「前叨擾,今以此報,可乎?」眾方饑渴,就道旁列坐,肴美而腴,色白如腐,眾詫為未見。僧曰:「此虎髓也,食之益有力。」乃飽餐去。

  逾年,有重遊天臺者,問戇頭陀,則久去矣。問何所,則不知也。蕭山來夢珊者,亦當日眾中之一人,後十餘年,自豫藩幕假歸,道淮北。淮北,盜藪也,來甚懼。藩署衛兵甲乙者,皆以勇聞,故盜也,使送來歸。二人有異志,覘知方伯贈來之千金在篋中,謀攘之,每次舍,輒以盜警嚇來。數日,入歸德界,兩人故促車入歧途,日暮,入一大林中。甲乙各抽刃叱禦者止,遂曳來自車出,與禦者對縛大樹上,獰笑曰:「來先生,十日來受驚否?先生患寇盜,今日送先生至地府,彼處安穩,無驚恐,可常住也。」

  禦者哀求,來瞑目無語。須臾,眼前覺刀光一閃,以為刃下矣,忍不動。忽聞甲乙叩頭稱死罪,視之,曩之頭陀也。手戒刀,怒氣彪彪然,甲乙則列跪於旁。頭陀神采亦猶昔,謂來曰:「今日幸相遇,稍遲,無及矣。」命甲起,為二人解其縛。乙覘頭陀稍暇,猝自地躍起,一竄數丈,欲逃去。僧曬曰:「鼠子尚爾耶?」一揮手,鐵丸橫飛出,乙已僕百步外矣。

  甲解繩訖,頭陀即以繩縛之於樹,戟指數之曰:「我使汝二人送書少室,而汝不返命,罪一也。又構陷某兄弟,引官軍跡我于陸渾山中,幸我早避,不然,遭汝毒手,罪二也。作衛隊以後,誣良罔善,前後傾陷七十餘人,罪三也。」甲俯首無言。頭陀又曰:「我當初收汝部下,若何看待?眾兄弟于汝,又何等親睦?汝果以何而變心?」甲無言。頭陀笑曰:「今不汝容矣。」白刃一揮,人頭與樹齊斷。

  顧禦者促馳,又十數裡,河橫於前,頭陀出篳篥吹之,即有舟自隔岸葦中出,渡三人而過。有茅舍百余間臨水居,四面皆湖蕩也。頭陀與來宿焉,抵足談竟夜,皆豫省吏治事,於民間疾苦、州郡貪廉甚悉,乃知頭陀為有心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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