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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俠類二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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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忠烈徒步送友柩 江忠烈公少負才氣,好飲博,與人交,衷貌如一。有友死京師,忠烈質衣物歸其喪,徒步送之。 ◎謝選門贍養親族 嘉應謝選門,名雲龍。宰廬陵時,宗族親友之窮乏者皆歸之,其族人至於易姓與僕隸伍。或疑為不情,抑知為鄉黨之無以為生者,委曲圖免溝壑,正其深於情耳。署中人眾,而約束極嚴,子弟之擅出宅門者,手笞之,闔署肅然。廬陵故優缺,在任數年,空無所有,以受養者過多故也。 ◎郝金官助賑 道光時,懷甯伶人郝金官名噪京師。晚歲還裡,至山東,直大饑,人相食,官吏方勸振,郝慨然以歷年所積之五萬金報大府,願振饑民。大府義之,將奏獎以官,郝固辭,曰:「我為伶,誰不知之,即得官,亦不為人所齒。果能許我之子孫與齊民一體應試足矣,他非所望也。」允之。乃返斾,終老於京。同治壬戌,其孫同箎捷京兆。乙丑,成進士,為庶常,散館,改吏部主事。 ◎玉琵琶好施與 道、鹹間,有居於武進、無錫間者,以玉琵琶稱,佚其姓名矣。其人性好施與,比鄰數十家鹹待舉火,奔走若部伍,遠道之走求資助者無不與。雖甚自重,接人輒藹如,不喜交通官府競勢利,不蓄姬妾,不積財逐什一,故鮮忮求之害。鄉里多之,蓋不獨以技長也。 ◎夫婦皆劍俠 懷慶郭某經商歸,雇小車一,俗所謂二把手也。屬俟黎明行,而未五更,車夫即促之起。既就道,荒僻特甚,數十裡無人煙,天又昏黑不可辨,且疑且懼。車夫似已覺之,笑而慰之曰:「客何必爾耶?客囊中所有,吾早知之,設將行不利於客,雖青天白日,豈無僻靜處,何必昏夜?特吾輩近不為此,幸勿以夜行為疑。」聆其言,始知其舊為盜也,益懼,然無如之何,姑聽之。 行數日,沽酒勞之,從容叩其改行之故。則笑曰: 「吾兩人向者自恃勇力,以匹馬縱橫燕、趙,非一日矣。某年糾伴七人將行劫某處,至則已暮。見山前茅屋數椽,四無居鄰,屋旁一女,年可二十餘,偕其夫轉轆轤汲井以灌地,姿色甚媚。同伴中一人揚鞭言曰:『今夜宿此何如?』眾會其意,雜然應曰:『諾。』前有大林,遂共赴之,解鞍憩息,以待日落。凡吾輩見色而起淫心者,謂之採花,犯此未有不敗。人定後,五人者往,而吾兩人留林中以待。 已而念以一纖弱女子,驟遭強暴,不知作何狀,乃潛登其屋後山靜聽之,則五人者早排闥入。而室內無聲,方疑訝間,忽聞女子語雲:『汝竟高臥不起,亦太懶矣。』男答之曰:『汝一人,有何不了事,尚煩吾起耶?』少間,男又問共得幾人,女以五人對。男曰:『明明七人,何乃五也?是必尚匿其二于林中。吾當起,與汝往,共了之。』遂連袂去。吾兩人大駭,俟其去遠,潛至室中偵之,則血流滿地,五人者俱身首異處矣。乃知此夫婦近古劍俠者流,吾兩人之得保首領者,幸也。於是棄行李馬匹越山遁,自此輟往業,以力自給。」 ◎陳大強人以財濟貧 陳大,山左滋陽人。多力善鬥,嫉惡如讎。少時為人負米入市遇眾人圍而嘩,陳問之,知為人家姑虐養媳而死者。陳大憤,釋肩上米袋壓其姑斃之,因亡命走河南淇輝間,為人傭。 淇、輝固多盜,許某者,輝之富家也,謠傳盜將劫之,許懼,議防禦。或有知陳大者,謂許曰:「曷往求大。」許訪之,適遇大荷鋤自田間回,許揖之,問禦盜計。大笑曰:「傭工朝夕耕作,以求一飽,安知此!雖然,禦盜亦易事,散汝家財,盜自不來矣,何禦為也?君見盜劫我窮漢乎?」 許喪氣歸,雇武夫十余人邏守之。一夕,月明如晝,萬籟皆息,忽屋瓦上有嘯聲如鴞,一偉男子躍下,眾呼盜至。盜曰:「陳大不來,安畏汝鼠輩耶?」伸手握一人喉而提之,如提雞鴨然,其人悶死,餘皆竄,盜盡劫許家所有而去。 許聞盜言,知盜實畏大,明日複求大為追盜。大曰:「易事耳,然追得之財物,當悉以濟貧乏。」許從之。夜半,盜果送所劫財物還,曰:「從陳大命也。」交畢一嘯而去。許畏大,不敢不如其言,悉散其財以濟貧民,賴以活者無數。再往訪大,已不知所往。當日武夫中有識大者,曰:「大亦盜也。」 ◎金祥為主致萬金 金祥,潮陽人。生八歲,父以貧故,鬻之于邑人陳子焜家為僮。子焜性惠而慈,禦下有恩,祥自幼純謹,故子焜尤優待之。已而子焜經商折閱,家日落,祥壯未有室,為主掌會計,朝夕盡瘁,絲毫不入己,子焜益倚重之。某歲,子焜病腹脹,祥憂甚,衣不解帶,目不交睫,眼脂糊兩眶,而炊藥不少衰。 未幾病革,謂祥曰:「若苦矣,我病累月,我妻若子,不逮若之事我勤。我無以報,還若賣身券,我死,聽若所之。」祥泣曰:「奴八歲事主,於今垂三十年,恩猶父子。奴之去留,不在券也。」子焜嘆息良久曰:「雖然,子良苦,吾終還若券。」遂命家人出券與祥而歿。 祥哀號過於其子,竟留不去,謂子焜妻曰:「一家數口,坐食非計。」乃畫策營生,惟苦無資本,謀以舍後余地畝許售之,得百金,悉以畀祥。祥則入城販紗,甫三月而兩倍其息,歸而喜曰:「主母無憂,富可立致矣。」又四五年而致產萬金,為子焜子娶婦,並納粟為太學生,又覓地為子焜營葬。至是,有勸之娶者,祥曰:「予正以無室家之累,故得專其心力以報主恩。況今年逾四十,精力就衰,尚望娶妻生子哉?」聞者賢之。 越數載,祥病且死,告子焜之子曰:「老奴馬牛之報盡矣。」出枕中一紙,則家計巨細,與往來銀數悉載之,曰:「以此薄產,世守可也。」言訖而逝。或疑祥必稍有私蓄,竊發其篋,則無寸絲粒粟之儲也。 ◎丐助來懋齋應試 蕭山西鄉來懋齋家奇貧,性慷慨有過人之節。得鄉舉,欲試禮部,而苦無資斧,於是奔走告貸親故之門,迄無應者。既而曰:「以雲資貸,恐如我之貧終無還期,孰如成一會而籌集之,庶取次償楚,他人金錢無虛牝之擲,而一己之行旅庶以鳩集,且得從容措歸焉。」於是複奔走於親故之門者數日,始有七人認可,然皆強應之而心實否之。 屆期,來黎明起,掃庭除,潔杯盤,具旨酒佳餚以候。乃親故皆不至,適有群丐過其門見之,意必有所謂喜事者,遂麕集戶外欲得其杯盤餘瀋。斯時也,來方饑憤,乃出謂群丐曰:「予之肆筵設席也,實以會試期迫,赴都乏資,欲藉親故集會,輸資應急耳。奈親故負我,酒肴遂為虛設,孰若供君等之一飽。汝曹其偕來,汝曹其就座,吾將為東道主而暢飲焉。」 群丐酣醊醲餉,既已,謂來曰:「吾儕蒙酒食之賜,固屬非分,然一飯之恩,胡能讓前人專美。今試問由此達京師需金幾何?」來曰:「但使途無饑渴,而安抵都門足矣。」群丐應聲起曰:「是戔戔者,何難之有!吾儕願盡力焉。」遂侍送至京,或攜行囊,或負書笥,或扛肩輿,擁以就道,沿途以行乞所得供來食。逆旅主人往往嘉其義而奇其事,輒縷詢顛末,且厚有贈饋。既抵都,群丐仍分道行乞,以所得資為來之試費。 來既試捷南宮,出為某邑宰,歸途過浙,甫抵裡閈,親故之問寒溫表慶賀者肩摩踵接,充塞門閭,來亦不甚介意。越數日,將之官,群丐請從之任所,來恐有所不慊,又恐背前誼,方躊躇間,中有黠者似已窺其意,曰:「先生之作官自作官,某等之行乞自行乞,但使有效犬馬處,則吾等願藉之以畢餘生。若其它世俗之累,決不敢為先生浼,且自浼也,請勿作再三之慮。」 及來抵任,各行乞四方,惟昏暮時間一潛入署而已。來亦隨時資給之,然往往不受。時邑多盜,群丐閑為偵探,是以屢破重案,然頒發賞格時,懸牌累月,迄無向領者。 ◎丐侍郝小峰疾 郝小峰,名植松。性抗直,喜詼諧,保定大族也。道光時,以選拔令江蘇,所至有長厚名,人呼為郝瘋子,一時士大夫喜與之遊。以憂免官,從事糈台,鬱鬱不得志。咸豐時,起複需次,同事多貴顯,小峰則垂垂老矣。 居金陵,敝衣謁當道,當道謂其衣不中體,則答曰:「年老家貧,不似大人為整衣褶時。」蓋昔有其事,分隔雲泥,人所不敢言者也。 後年余,郝益困。一日,以事至妙香庵,有丐曝於廊,小峰大呼曰:「多年不見,何一寒至此?」丐錯愕,不知所為。遽攜手入佛堂,縱談十餘年事,或歌或哭,某也賢,則伏地叩頭,丐亦叩頭;某不肖,痛駡之,丐亦罵。日西下,子弟請歸,命輿,與丐同行,觀者如堵牆。及歸,夫人迎而謂之曰:「豈真瘋耶?何顛倒乃爾。」丐者曰:「夫人勿怪,某與公不相識,而流離顛沛,所遇略同。如謂非類,則今日貴顯者,非昔時訂金蘭聯苔岑者乎?異日相逢,正恐以非類薄君家矣。承公雅愛,誓不相負,請勿疑慮。」 自此同起居,共飲食,凡小峰一茶一飯,無不傾心料理,偶缺乏,踽踽出門去,歸必有所遺。小峰旋病喘,日夜服侍,溲溺必親至,病歿,丐痛哭嘔血。其子弟問姓名,不答,送櫬至江岸,對船大哭,聲振松木。揚帆出燕子磯,猶聞山顛叫號,淚下如雨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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