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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俠類二6


  ◎盜僧還黃某銀

  天臺黃某工技擊,善彈,為浙撫帳下材官。一日,撫命解餉銀赴京,中途被雨,止旅店,見店主與一行腳僧爭論,近審之,知僧乏旅資,主人下逐客令也。黃解囊代償,且招之共飯,僧大嚼不謝。未幾雨霽,已薄暮,黃更欲前進,僧尼之曰:「勿夜行,此中多盜。」黃曰:「某有彈丸在,毛賊不足患也。」僧微笑雲:「顧客前途保重。」黃遂策馬進發。

  行數十裡,已昏黑,星光下見一人起草間,執短鞭尾之,呼叱不應。黃知其盜也,急取弓彈之,方意必中,丸為鞭所擊而落。再彈,中其鞭,鞭折,複手銅丸十余,連發彈中之,仍不退。丸盡,黃懼,驟馬前行,未數裡,見空中電光相逐,漸逼其身。黃大驚,下馬伏地,迨電光漸滅,將跨馬複行,視銀,不翼而飛矣。

  方駭怪間,途中忽來一僧,語黃曰:「君單騎夜行,何不畏暴客也?」遙指有林木處曰:「蘭若去此不遠,君若枉顧,亦可稍息征塵,來朝走馬未晚也。」黃以餉銀已失,或可因之緝盜蹤,許之,即牽馬與僧同行。行裡許,至一莊,數十人列炬出迎。僧延黃坐廳事,入報主僧。少頃,主僧出,錦袍玉帶,皂衣人羅列左右,笑揖黃曰:「客識老僧乎?」

  黃視之,乃前店中僧也。主僧執黃手曰:「老僧,盜也。昨蒙盛意,知君豪士,第君以彈丸自矜,故聊以相試耳。」因手出數丸與黃,曰:「此君所加遺也。君藝若此,非老僧亦莫敵,劍術未知,是君之短。君銀悉在,幸不疑,今且燕樂,明日送君行也。」乃命布筵,酒酣,各道生平,主賓意愜。燕罷,主僧笑曰:「餘有小技,今日興不淺,當為君一奏。」遂入。良久,短衣窄袖,擁長短數劍出,起舞庭中,寒光逼人,黃大驚。食頃,擲劍植地,如列戟狀,主僧已直立席前,笑顧黃曰:「君解此乎?」黃拱手曰:「上人絕技,弟子萬不及也。」主僧大笑。是夕,主僧與黃坐語達旦,所論多擊劍及彈弓事。天將曉,主僧以銀還黃,送之路口,贈以雙劍而別。

  ◎盜尼戒多殺人

  徽州汪某以勇稱,有大賈延之為鏢客,衛之入陝,道逢顯宦挾重資,約同行止。抵旅舍,甫解裝,有童子來投宿,系騎於門外,趨至汪前,曰:「若囊中物,皆攫取而來,予當攫取而去。明旦君若緩發,恐見駭也。」汪訝而不敢言。夜過半,呼起行,諉為倦,請後,約去遠,乃就道。十裡入山徑,見車馱狼藉,童子坐岩上,指溪以示汪,皆死人也。汪大駭,童子曰:「此去山路惡,可速行。」汪叱眾急趨,以貪程,失住處,彷徨谷中。

  見山堰有草庵,求棲宿,一比邱尼年四十餘,引至堂東小室曰:「棲此,夜間多虎狼,勿亂窺,騾馬置苑後,無妨也。」一更許,聞扣門,徐聞尼曰:「取不義物也,馘其魁,何得多殺人,忘我戒。」即聞以杖擊物聲。汪眾悚懼,未及曉,束裝,謝尼而行。

  ◎曹子銘以義感盜

  粵人曹子銘曾策騎過深林,見盜賊群居,意以為彼等貧甚故至此,非好為惡業也,遂以財物悉授之。行未數武,覺衣中尚有餘金,複至前,大呼曰:「余衣中尚藏有金,頃忘之,今盡與汝等,故再來也。」乃投其藏金。

  將去,盜賊大駭詫,且感泣曰:「餘等為盜既久,不圖遇有德若斯人者。今悔矣,願以前所賜金還公,自是當從事稼穡,不復為此矣。」言已,向子銘拱手而去。其後,是邑竟無盜。

  ◎顧月波除鄰舟盜

  山西顧月波,女士也。其父母以無子,令自幼作男子裝。酷愛武藝,能舞刀擊劍,又善彈,能中飛鳥數十,健男不能近。性豪爽,舉止端謹,無有知其為女子者。曾作估,遠行長江,遇盜劫鄰舟,舟有母女二人及僕嫗,皆惶恐無人色。月波躍登鄰舟,拔劍斬盜三人,餘均遁。母女感再生恩,談家世,蓋母女二人者,為某令之眷,令先赴任,遣僕護眷至署者也。並以長途多險,乞護送至署,月波慨然諾之。

  既至署,令感之甚,願以所救女素仙者字之,以報大德。顧再四堅辭,並以歸稟母為言。令曰:「是無害。」遂作書邀顧母一言,專使送往。顧母獲書後,笑謂使者曰:「貴上不棄寒微,何幸如之!奈吾兒不能轉女為男何?」使者覆命,令大驚異,乃使其女結為姊妹焉。

  ◎壯士為人卻盜

  太原朱某,故家子也。累試不第,年二十餘矣,貧甚,至不能舉炊。王某者,以狀元開府浙省,父執也,朱頗不欲幹要人,雖困,未嘗一通訊。會太原有某令于浙,王詢知朱近況,具書招之,朱不欲往,母促之行。既至浙,王日詢其帖括之學,殷殷以取科名為訓,朱唯唯而已。

  嘗作詩以寄憤,中有句雲:「孔老無文名,道德邁千古。子房無文章,勳業佐高祖。籲嗟豎孺輩,眼光以寸數。博得狀元郎,南面作開府。酸氣猶未除,滿腹秀才腐。」為王所見,知其諷己,以其狂置之。朱不自安,見王,告歸,王亦不留,贈三百金。朱不受,王曰:「我與爾父有兄弟情,此戔戔者,乃我之奉嫂者,請為爾母作甘旨也。」朱始受之。

  朱束裝就道,頗鬱鬱,日以飲酒自遣。行至淮北,有二人尾之,貌猙獰。薄暮,寓一店,二人亦投宿焉。朱解裝,獨酌于中堂,縱飲高歌,目空一切。少焉,一壯士入,亦旅人之求宿者。至,則坐客已滿,壯士解裝沽酒,而無坐地,朱以手招之,曰:「同飲,可乎?」

  壯士即就坐,談論頗相得。夜半飲罷,朱入東廂。少焉,有聲甚厲,朱於窗隙窺之,見宿西廂者二人執刀撲東廂,壯士以手揮之,二人皆僕倒。朱屏息不敢作聲。有頃,壯士入朱房,朱曰:「黃白物在某處,爾速攜之,毋相害也。」壯士曰:「誰欲爾黃白物耶?欲爾黃白者,已被我僕倒矣。我見爾襟懷磊落,故來護爾,孰知爾亦俗物也?」朱躍起謝罪,壯士已不知所往矣。朱大悔,嘗語人曰:「徒以一念畏死,於風塵中失此豪傑也。」

  ◎某客為公子除盜

  貴公子某,載多金入長安,有盜十餘,偵而隨之,公子亦疑其為盜,悉戒備。會暴雨,遂不能按程,棲野店中,公子大懼。

  先是,店有一人,居西屋中倚門望雨,公子見其昂藏修偉,異之,問曰:「途中未遭淋耶?」客曰:「幸而免。」遂邀與共飲。公子有憂色,客問故,以盜伺告。客毅然曰:「今夜但請高枕,吾將候之而甘心焉。」公子起謝,就安置,並令從人皆寢。

  客亦閉戶獨坐,舐窗外視,月照庭院,忽聞東壁垣間如鳥隼飛落,則有一人踰垣入院。客於窗罅以氣吹之,其人首落地。踰時又一人至,又吹之,凡十餘吹,而屍已枕藉庭堦。又一人入,四顧,客但以氣微噓其頂,似切瓜一片,其人抱頭跳出,自是寂然。

  及曙,公子起,客啟戶,見屍大驚。客乃告以殲之之故,且言有一後至者,但削頂而逸,或未至死。繼出一金盒,以指匙取藥彈於屍,皆化為水。公子乃知其為俠,厚贈之,不受,問姓名,亦不答,送之出,客跨衛拱手遂去。

  後十年,公子在京師,與一喇嘛友善。嘗對弈,盛暑,僧汗流,不脫帽,公子固請,僧堅不肯除。一日,又對弈,公子戲以扇柄揮之。僧帽落,見平頂如劈瓠,不生髮,有一疤類大蓮蓬,公子笑問故。僧踟躕曰:「十餘年前,未嘗不頭角崢嶸也。緣為盜,夤夜入人家,不知被何冷氣吹去頂皮,瀕死,許久創合,至今猶不敢脫帽露頂于王公前也。」公子曰:「是某年月日雨後旅店事乎?」僧驚栗,公子曰:「我即載金人也,茲汝已逃禪,且為我友,不汝究矣。」

  ◎劉孝銘除假鬼

  勇士劉孝銘,名純,保定人。生有膂力,兩手能舉重六百斤,人咸以勇士目之。喜遊俠,習拳勇,北方之鬻拳藝者過其地,必適館授餐,助以資斧,以是揮霍頗巨。會父母相繼沒,劉變產以資遠遊。一日,行山中,日暮而未遇村落,幸月色皎潔得辨路。孑身行裡許,見一古剎,破壁頹垣,門戶荒蕪,似久無人蹤者。劉入,乃以巨石掩門,殿中塵埃堆積,劉就殿和衣寐。

  未幾,聞撥門聲,知有異,忽劃然一聲,牆角崩陷,于月光中見有巨鬼立牆外。時微雲蔽月,面目不可辨,惟目光閃閃,直視劉面。鬼望劉猛撲,劉急以棒擊之,呀然僕地,趨視之,赤發青面,猙獰可怖,口吐鮮血不止。劉知為非鬼,因複擊之,使斃。

  天漸明,劉遂行,未五裡,有村焉,腹饑,入食店。店主人訝之,謂劉曰:「山中多怪,夜來亦有所遇否?」劉一一告之。主人大喜,以告村人,為置酒款之。蓋村中有盜某,常假作鬼狀,匿山中,遇孤行旅客則威嚇之,以謀取財物,人有因此而殞其生者也。

  ◎汪十四送美人歸

  汪十四者,新安人也。性慷慨,善騎射。時遊西蜀,蜀山川險阻,盜至多,凡經商往來者,輒被劫掠。聞汪名,鹹願聘為鏢師,汪許之,遂與數百人俱,擁騎而行,聞山上發矢聲,汪即彎弓相向,與箭鋒相觸,空中折墮,以故盜甚畏之,秋毫不敢犯,商賈盡得數倍利,盜心忮之而無如何也。

  無幾時,汪歸,而曩時往來川中者盡被剽掠,乃踉蹌走新安,羅拜於門曰:「願乞壯士重過西川,勿使嘯聚之徒大得志也,其許之乎?」汪曰:「諾。」挾弓矢連騎而去。盜於是又大驚,謀有以勝汪者,乃選數驍騎如商裝,雜商隊以行。近盜巢,箭聲颯颯來,汪發矢,後有一人持利刃向弦際一揮,弦斷矢落,汪遂就擒,置於山寨之空室,縶其手足,不得動。

  忽有美人向汪笑曰:「君豪傑,何就縛至此?」汪曰:「毋多言,能救我,則救之。」美人即以刀斷其縛而出之。汪不遑謝,見旁有刀劍弓矢,悉挾以行,左挈美人,右持器械,行數百步,見一騎甚駿,遂並坐其上。盜聞之,疾驅而前,汪厲聲曰:「來來,吾射汝。」應弦而倒。連發十數矢,斃多人,盜縱之去。

  汪從馬上問美人姓名,美人泣曰:「吾,宦家女也。父為給事中,在京,今年攜眷至京,被劫,母及諸婢為所殺,僅留予一人。所以不死者,必欲一見嚴君,可以無恨。又私念世間或有大豪傑能拔人虎穴者,故躊躇至今。今遇明公,得一拜嚴君,予乃知死所矣。」汪曰:「某之重生,皆卿所賜,當擔簦扶策,衛卿以行。」

  於是陸行從車,水行從舟,奔走數千里,同起居飲食者非一日,略無相狎之意,竟以女還之其父;而徑歸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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