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清稗類鈔 | 上頁 下頁
風俗類2


  ◎北人尚炕

  北方居民,室中皆有大炕。入門,脫屨而登,跧坐於炕,夜則去之,即以薦臥具。

  炕之為用,不知其所由起也。東起泰岱,沿北緯三十七度,漸迤而南,越衡漳,抵汾晉,逾涇洛,西出隴阪,凡此地帶以北,富貴貧賤之寢處,無不用炕者。其制:和土雜磚石為之,幅寬五六尺,三面連牆,緊依南牖之下,以取光;前通坎道,炙炭取暖。若貧家,則於旁端為灶,既炊食,即烘炕,老幼男婦,聚處其上。詩家題詠,亦往往見之。《湛然居士集》:「牛糞火煨泥炕暖,蛾連紙破瓦窗明。」

  於忠肅《雲中即事》:「炕頭炙炭燒黃鼠,馬上彎弓射白狼。」官友鹿有《暖炕詩》三十二韻,朱弁有《炕寢詩》三十韻。又《正字通》:「北方暖牀曰炕。」此炕之明見於載籍者。然考其著述時代,率在遼、金以前,炕之義訓,皆動詞、形容詞;若以用為名詞者,則絕未之見也。燕太子與軻同牀而寢。《高士傳》:「管甯隱遼東,常坐一木榻上,積五十五年未嘗箕踞。常著布裙貉裘,當膝處皆穿。」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臘夜令持椒臥房牀旁,養蠶法:土屋欲四面開窗,屋內四角著火。」孫氏注:「炭聚之下,碎末,令搗熟丸,以供灶爐種火以用。」皆言灶言爐,而絕不言炕,可見方古代本未有炕。

  至如《左傳》「宋寺人柳熾炭於位,將至則去之」,《新序》「宛春謂衛靈公曰:『君衣狐裘,坐熊席,隩隅有灶。』」,《漢書·蘇武傳》「鑿地為坎,置熅為火」,庾信《小園賦》「嵇康鍛灶既煗而堪眠」。《水經注》「土垠縣有觀雞寺,基側室外,四出爨火,炎勢內流,一堂盡溫」雲,要之,皆暖房而非炕也。惟《舊唐書·高麗傳》:「冬月皆作長炕,下燃熅火。」馬擴第自敘:「金主聚諸將共食,則於炕上用矮檯子,或木盤相接。」《北盟錄》:「女真俗環屋為土圍,熾火其下,寢食起居其上,謂之炕。」

  觀此數條,乃不啻為北方用炕者形容盡致,而宋人異而書之,以為胡俗,益可見北方古未有炕,蓋其初本東胡之俗,自遼、金人,浸染既深,久之遂成習慣。然炎火蒸融,輒令人筋脈弛緩,腦氣昏沉。南人夏日寢之,土濕交乘,尤易成癱瘓之症。即北人體質素強,而炭氣蒙騰,冬夜因之悶斃者,亦時有所聞也。

  ◎都人之酒食聲色

  晚近士大夫習于聲色,群以酒食征逐為樂,而京師尤甚。有好事者賦詩以紀之曰:

  「六街如砥電燈紅,徹夜輪蹄西複東。
  天樂聽完聽慶樂,惠豐吃罷吃同豐。
  銜頭盡是郎員主,談助無非白髮中。
  除卻早衙遲畫到,閑來只是逛胡同。」

  蓋天樂、慶樂為戲園名,惠豐、同豐京館名,而胡同又為妓館所在地也。

  ◎北方婦女之奢佚

  許周生駕部之配梁夫人德繩,著《古春軒詩草》,中有《北地佳人行》一篇,讀之可知嘉、道時京師婦女之奢侈驕佚也。詩雲:

  「北地佳人少小時,養成性格含嬌癡。
  閨中行樂隨年換,世上閒愁百不知。
  日高睡起心情倦,草草烏雲盤翠鈿。
  玉裹珠圍替月姿,粉妝香砌呈花面。
  三春淑景麗桃花,百兩盈門禦鳳車。
  舅姑貴顯通侯宅,親串經過衛霍家。
  麝帳雲深棲並翼,相愛相憐複相得。
  十三箏柱緩秦絲,八九鴛鴦圖繡幕。
  夫婿豪奢貴有餘,入圍歌舞出瓊輿。
  吐金只解憐舍利,識字從來惱蠹魚。
  高會晨朝連日積,瑪瑙杯深浮湩酪。
  刻漏徐看玉帶圍,貂蟬低映寒鴉色。
  華堂歡笑趁芳辰,頤指微聞促酒頻。
  侍女不曾拈繡譜,兒家那複羨針神?
  曲房宛轉連雲第,雕闌花鳥供流睇。
  無香最愛鳳仙嬌,多語生憎鸚母慧。
  紅肥綠膩裹香綿,舉動人扶忒自憐。
  綺閣莊嚴長似佛,瓊窗窈窕恍如仙。
  少愁多病長欹枕,玉葉人參當茗飲。
  青鳥丁寧浪自傳,銀釭深秘誰能審?
  無限豪華難具陳,酣眠薄醉過青春。
  寒門不少傾城色,翠袖空悲薄命人。」

  ◎京師之二好二醜

  光緒庚子以前,京師有二好二醜。二好者:字之好也,相公之好也。進士之朝考卷殿試策,專重楷法,點畫勻淨,墨色晶瑩,分行布白,橫竪錯綜,期無毫髮之遺憾,策論詩次之,惟以字之工拙分甲乙,他試亦然。且紙墨筆硯,俱極精良,人爭習之,此字之好也。都人所稱相公者有二:一大學士,極貴也;一伶,極賤也,而稱謂相埒。俗尚交遊,如有慶吊事,以有大學士臨門者為至榮;如有筵燕事,以有伶侑酒者為至榮,此相公之好也。

  二醜者:大小遺之醜也,制藝之醜也。通衢大道,矢溺滿地,當眾而遺,裸體相示,首善之地,乃至現形若是,此大小遺之醜也。晚近制藝,名曰墨卷,專以色澤聲調為事,絕無真理,此制藝之醜也。

  ◎京城四大

  新進士既點庶起士,謁客名刺,非常偉大,較普通所用者約加一倍,而所印姓名,恰如其紙之大小,四圍不使留隙,蓋體制然也。既散館,即不復爾。其制自何而起,命意為何,老于詞林者亦不能言,殆亦一種習慣而已。都人士成一聯詠之雲:「翰林名片棺材杠,襪店招牌窯子□。」謂之為京城四大。

  蓋都中富人出殯,升棺夫有多至六十四或七十二人者,杠之巨,亦無倫比,蓋以表示其闊也。襪店門首,往往懸一巨襪,以為招徠。窯子者,都人以呼妓院,蓋妓女閱人既多,為廣大教主也。

  ◎都人不談國事

  京師酒館之各室,每有一紅紙條揭於柱,上書四字曰:「莫談國事。」慮有禦史適在隔室,據所傳聞,登之白簡也。且或有言侵犯親王、貝子、貝勒及宗室、覺羅,至有後患耳。

  ◎柳邊俗尚

  昔年行柳條邊外者,率不裹糧,遇人家,直入其室,主者盡所有出享。或日暮讓南炕宿客,而自臥西北炕,馬則煮豆麥剉草飼之。客去,不受一錢。他時過之,或以針線荷包贈,則又煎乳豬鵝雞以進。其後則倉卒一飯或一宿,尚不計值,再宿必厚報之。而居者非雲貴流人,則山東西賈客,類皆巧于計利,於是非裹糧不可行矣。然宿則猶讓炕,炊則猶樵蘇,飯則猶助瓜菜,尚非內地之人所能及也。

  俗尚齒,無貴賤之階級,呼年老者曰瑪法。瑪法者,漢言爺爺也。呼年長者曰阿哥。新歲相見,卑幼於尊長必長跪叩首,尊長者坐而受之,不為答。首必四叩,至三,則跪而昂首,若聽命者然,尊長以好語祝,乃一叩而起,否則不起也。少者至老者家,雖賓,必隅坐隨行。出遇老者于途,必鞠躬垂手而問曰賽音。賽音者,漢言好也。若乘馬,必下,俟老者過,老者命之乘,乃敢避而乘。宴會,必子弟進食,行酒不以奴僕,客受之,亦不酢。往來無內外,妻妾不相避,年長者之妻呼為嫂,少者呼為嬸子,若弟婦。

  臥時,頭臨炕邊,足抵窗,無論男女尊卑,皆並頭。以足向人,謂之不敬。惟妾則橫臥其主之足後,否則賤如奴隸,亦忌之。其頭不近窗者,蓋天寒,窗際冰霜曉且盈寸,近則衾裯常為寒氣所逼,致不幹,故頭臨炕邊,亦不得已也。炕皆外高內低,但不甚闊,人稍長,便須斜臥矣。

  ◎吉林俗尚

  吉林之俗,枕衾被褥必逢秋始浣濯,平時雖氣味腥膻,不之顧也。

  嬰孩棲以搖籃,不置諸地,以索懸之,泣則扶而蕩漾於空際。至魚皮韃子多束縛繈褓兒懸諸林木間。

  女子平生沐浴僅三度,即初生一度,臨嫁一度,瀕死一度是也。

  嬰孩初生,枕以硬枕,(枕實以豆。)務平其後腦骨,以硬起欠美觀,習俗然也。燕、魯人之流寓者,亦多染此習。

  炎夏甚熱,雖亦揮扇納涼,然臥土炕者,仍烘火不輟。蓋冬日之烘火以禦寒,夏日之烘火以袪濕也。甚至席焦背赤,一若炮烙橫施,非此不能安寢焉?否則背脊痛矣。

  闔家尊卑老少長幼男女共寢一炕,雖外來之親友、假宿之孤客,亦無上下之別。且臥必赤身,故相率不燃燈,中上之家,則稍施以間隔。

  吉林多炕集,用代薪炭者,均棟樑材,而區區竹頭木片,竟有用以代手紙而去穢者。

  婦女足鑲鞋,底層三寸許,著衫及踝,而兩端不開,(無衣叉。)頂盤高髻,惟手握三尺煙筒,頻頻吸之。

  ◎甯古塔以文人為貴

  甯古塔之滿人,呼有爵而流者曰哈番。哈番者,漢言官也。而遇監生生員亦以哈番呼之。蓋其俗以文人為貴,文人富則學為賈,貧而通滿語,則代人賈,所謂掌櫃者也。貧而不通滿語者則為人師,師終歲之獲,多者二三十金,少者十數金而已,掌櫃可得三四十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