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清稗類鈔 | 上頁 下頁
獄訟類二8


  ◎忠若虛判案

  忠若虛大令滿,為英果敏公翰之猶子,治余姚,有政聲。一日坐堂,有互扭而來控者,則米店人控面店人吞沒其笆斗也。面店人曰:「是固我物,彼強來誣我者。」米店人曰:「彼初來借用,詎久假不歸,意圖吞沒耳。」忠笑曰:「是笆斗之罪也。」命覆笆斗階下,呼役撲之,躬自離座監視,撲至數百,忽升座,叱面店人曰:「是米店物,若何得吞沒之?」面店人呼冤,則指覆鬥處令自視,曰:「初撲之,取出者面麩,麩至再三,則糠粃見矣,是非初為米店物而為汝借用者乎?複烏乎賴!」兩造皆服,遵斷去。

  又一日,有父控其子不孝,粱肉自肥而不以甘旨相奉者,問其子,飲泣而已。若虛乃曰:「然則汝等已午膳乎?」曰:「膳矣。」忠曰:「吾此時無暇,汝等可坐此候判,然老年人飲食不甘,良苦,吾將賜汝一餐也。」遂書一紙,令侍者去。

  有頃,持數盞至,令子亦與食,己判他事。食未畢,均大嘔,父所吐者粱肉,而子則非也。忠向老人微笑,複謂子曰:「汝當益盡其孝。」

  ◎鳴聲九為樵者釋訟

  滿州鳴泰,字聲九,以翰林散館,分發雲南,權昆明縣,聽斷明敏。一日,據案理事,有孝廉扭一樵者至,控其誤碎眼鏡,索賠八金。蓋樵者值孝廉於途,市人擁擠,猝不及避,柴枝拂眼鏡而墜地,片片捽碎,索償而樵不允,故來控也。鳴曉之曰:「一樵夫耳,能出多金相償乎?」孝廉堅不允。鳴怒,飭杖樵者三十板,標數位於其掌,諭之曰:「可以此為憑,速至某錢肆取錢十千來,代若償之。並緊握若拳,到時始准開視。」樵者如言而去。至錢肆,默視之,則掌中朱書四字,乃「火速走避」也。樵者大喜,飛奔而逸。

  日昃,鳴慰孝廉曰:「子姑待,想當來矣。」與談書史,娓娓不倦。及候至二鼓,終不至,飭役往尋,回言樵已遁去。鳴笑曰:「村夫狡黠如是,子姑回,俟緝獲後,當重懲之。」孝廉無如何,悻悻去。

  ◎倪子和妻虐婢案

  四川候補知縣倪子和以續娶李有恆妾某氏,藉其資,加捐大花樣,得補缺。後以事罣吏議去職,遂流寓成都。時劉幼丹太守心源自夔州調首郡,聞蜀中官吏虐待妾婢,時有以私刑至死者,乃出示嚴禁,且懸賞招告焉。

  時倪家有一婢,為某氏所淩虐,光緒戊戌正月間,竟被榜掠致命。其家屬因往訴于劉,劉飭人訪之,知其瘞棺所在,乃遣役發之。及起驗,則徧體傷痕凡十七,而前陰有烙痕,乃火箸插入所致,皆某氏所為也。惟靴尖一傷,為倪之幫兇。劉稟之藩司,拘之至,並傳某氏,某氏方產,未到案。

  劉乃發倪於發審局,勒令交某氏,且曰:「俟其至,當以其殺婢之法治之。」倪懼妻到案蒙大辱,力認為己所殺。未幾而某氏投入天主教,挽教士出函抵劉,劉置不究,而倪亦被釋矣。或曰,氏既免身,劉坐堂皇訊之,摑二十,令倪領歸管束。

  ◎戊戌六君子冤獄

  光緒戊戌八月初八日,康廣仁等六人奉旨被逮時,由步軍統領衙門兵役牽挽髮辮以行。譚嗣同曰:「我輩皆文人,且有官職,逃將焉往?」兵役曰:「提督衙門拿人,向例如此。」次日解刑部,十三日有派御前大臣會審之說,刑部大堂增設公案,部署一切,而剛毅忽至,揮手囑從緩,且聽後命。旨下,將六人上堂點名,即令登車。

  劉光第詢承審官為誰,謂:「我至今未識康有為,尚可容伸辨否?」眾曰:「不必言矣。」乃徑解赴菜市口,由提督衙門兵役二百人護行。六人被殺之次第,先康廣仁,次譚嗣同,次林旭,次楊深秀,次楊銳,次劉光第。正法訖,薄暮矣。林著補服未掛珠,餘均便衣。死後,均由林聯生太守為之成殮。

  深秀以喪兄故,早欲出都,以其子得拔貢,俟朝考留京,遽罹於難。光第既死,妻女欲以身殉,遇救得不死。菜市口距廣東會館最近,廣仁死後,粵人竟莫敢過問。嗣同死未暝目,李鐵船京卿征庸慰之曰:「複生,頭上有天耳。」始暝目。十四日早,降諭暴其罪狀。

  ◎沈北山冤獄

  常熟沈北山太史鵬幼孤,賴其嫂撫養成立。既舉孝靌廉,入都,名動公卿。朝貴爭欲婿之,袁忠節公昶方遣使為媒介矣,而武進費屺懷太史念慈亦欲妻以女。北山知費女才美,又以翁叔平相國之慫恿,遂騁焉。費婦為嘉定徐頌閣相國郙女,悍而驕,聞北山貧窘,已心惡之。及成進士,入翰林,始乞假歸娶,拮据成婚,

  終為外姑所鄙。既結褵,伉儷亦不相得,北山乃怫然入都。

  會李蓮英、榮祿、剛毅方以黷貨聞于時,大憤,一日忽草一疏,斥其為三凶,將請重治其罪。疏成,懷之以謁掌院徐相國桐,乞代遞。徐大怒,詈為喪心病狂,逐之出。乃謁翁,翁閱其疏,亦撟舌,謂勿以鹵莽賈禍。北山伏地痛哭,翁之孫弢夫觀察強掖之登車,且迫其南旋。

  而所謂三凶者,已知其事,授意院長,摭他事褫其職,複諮蘇撫拘之。蘇撫遂檄常熟令提解至省,既至,發按察司獄,獄官朱雲龍令與眾囚伍,居穢濕之地。蘇紳知之,白署臬司朱之榛,乃稍稍安適。詣獄慰問且饋物者日必數起,費氏則從無往探者,僅贈銀幣二枚,使為買瓜之需。光緒庚子,拳亂起,美人李佳白、李提摩太言於孝欽後,始釋歸。

  ◎庚子五忠冤獄

  光緒庚子有拳禍,被難諸臣之邂逅而及於難者,為海鹽徐用儀。用儀由戶部小京官考取軍機章京,洊至正卿,官京師四十餘年,一生謹慎,竟遘奇禍,蓋為徐桐所深惡,必欲殺之而後快也。甲午之役,用儀以少宰為軍機大臣,而桐以大學士管吏部。一日忽入內,出至吏部,用儀迎謂曰:「今日有封事乎?」桐拈髯微笑曰:「竊附《春秋》之義,責備賢者耳。」蓋即劾孫毓汶及用儀也,用儀出軍機,此疏有力焉。用儀字小雲,死時年逾七十矣。

  侍郎許景澄下獄之日,日哺飯罷,將赴總署,令從者駕車。閽人忽持一名刺入,景澄審其名,非素識,令辭以即赴總署。閽出,須臾入,謂其人自稱為總署某弁,奉慶王命,以有要公待商,請大人即入署,其實來者為步軍統領衙門之弁也。景澄驅車出胡同口,則番役數人,從某弁指揮,遽擁景澄車而北駛。

  俄至步軍統領衙門,弁斥從者使還,引至一小室,即反扃其門而去。旁室有叱吒聲,即太常寺卿袁昶也,時亦被收,夜皆送刑部,翌晨,斬於市。監刑者為侍郎徐承煜,桐之子也。景澄字竹篔,秀水人,昶字爽秋,桐廬人。

  學士聯元,時將上封事請停攻使館,出遇崇綺,崇曰:「何今日未明入直耶?」元告以故,崇勃然曰:「君自忘為旗人乎?乃效彼漢奸所為。」元拂衣出。綺怒,未數日,赴菜市矣。元字荇仙,漢軍人。

  尚書立山之赴西市也,大師兄實送之。大師兄紅衣冠,騎而馳,馬蹄系一人,縛手足,面目毀敗,不可複辨,即山也。山字豫甫,漢軍人。或曰,朝廷信任拳匪,圍攻使館,山力阻之,致觸端王載漪、剛毅之怒,與景澄、昶同時被戮。先是,山嘗為內務府總管數年,積資無算,號巨富,漪、毅等素涎之。禍將作,漪以其為旗人也,猶欲稍從寬假,毅密謂漪曰:「殺彼,璧將焉往?此機不可失也。」

  漪大悟,意乃決,遂誣山於家中戲臺下掘地道,與使館通,密將政府內情泄於各使,目為漢奸,寘于極刑,而沒收其資產。元、山既死,漪、毅諸人將以次盡殺異議諸臣,而尚書廖壽恒為之首,蓋壽恒以翁同龢引入樞垣,尤為漪、毅所惡故也。壽恒時寓東華門外一小寺,聞耗大懼,屬其戚某哀于榮祿。翌日,祿答之曰:「今日入對,百計為仲山(壽恒字。)乞恩,而慈意不可回,奈何?可令及早自裁矣。」會先期一日八國聯軍入城,乃得脫。

  五忠既正法,載瀾疏言攻使館事,而附片奏稱:「諸臣通敵者,已盡寘典刑,獨王文韶在耳,請並誅之」。疏至,祿先閱,閱畢,急納附片於袖,以折授文韶。文韶閱竟,詢左右曰:「尚有一附片,安在耶?」祿徐應曰:「想留中未下耳。」有頃,同入見,奏事畢,祿出瀾片曰:「載瀾此奏,荒謬絕倫,請太后傳旨申斥。」

  孝欽後厲色曰:「汝能保無異志乎?」祿曰:「朝臣即盡有異志,此人決不爾,敢以百口保之。」孝欽沉吟久之始曰:「果爾,即以此人交汝,倘有變,汝當與同罪。」祿乃頓首謝恩出。文韶耳故重聽,又所跽處去御座較遠,竟未知孝欽與祿所言為何事也。

  ◎奸殺贅婿案

  粵東某生聘某氏女,國色也,偶出,為裡豪所見,重賄其母,私與往來甚密。豪甚富,恐被人掩執,乃於女牀下穿一地道,通後院密室,慮有惡耗為潛避之地也。未幾,某入泮,遣人訂婚期,豪與母女謀,使入贅而斃之,母女諾,謂媒曰:「吾無子,婿亦失怙恃,倘入贅,兩得其便,否則緩。」

  媒複婿,婿諾。及婚期,親朋俱集,無不嘖嘖稱新婦美。合巹時,某暢飲,婦執爵勸之盡醉。俄而外客聞內有慘呼聲,方疑駭,則見新郎衣履如故,散發覆面,狂躍而出。群欲詢之,已疾奔出,從之行裡許,遇大河,即躍入而沒,呼舟人撈救,不得屍之所在,客歎而返。女及母皆惶急,候於堂,客告以故,婦曰:「方筵宴時,忽狂呼沖門出,知外室必有人阻之使返,何任其投河而沒?是客戕婿也。」遂執客送之官。客皆曰:「吾等豈有見死不救者?實猝不及防耳。」訊母女,則哀求還屍。

  未幾,令他調,代之者有明察聲,見前案,反復推求,大悟曰:「婿投河,反誣客,實欲客證婿之死以實之耳。」乃變服為星相,訪其鄰。鄰曰:「有某富豪與某女往來甚密,吾儕亦疑有故,然新郎投河,眾所共見。」令曰:「汝見新郎作何狀?」曰:「發覆不及見。」令曰:「然則富豪安在?」曰:「今日猶見其入婦家。」

  今急返,易服,率健役百餘圍搜之,不得,將入女房,婦橫阻不得前。令見陳設無可疑者,瞥見牀下有男子履,婦失色,命移牀,則地板有新者,舉之,露地道,乃挈役入密室,有鮮衣少年伏焉,富豪也。推門至他院,見地新挖狀,啟之,屍在,經年不變,喉間扼痕顯然。出聚案中人證之,一訊伏辜。蓋投水者,乃富豪以重價購善泅者為之也。

  ◎黃某以勸學編得釋獄

  光緒庚子七月唐才常之獄,湖北學生拘系者十餘人,有黃某者與焉。黃入獄,日手《勸學編》而讀之,勸學編者,張文襄所自製也。初,文襄疏薦康有為、梁啟超,及戊戌政變,文襄欲自別之,乃以是進呈於朝,故當時大臣多得罪去者,而文襄以是竟無恙。黃知其然,故讀之,冀其聞之而釋己也。適當道有為諸生緩頰者,文襄果使人入獄覘諸生,仗者以黃所為告,遂得釋。

  ◎沈克諴冤獄

  湘人沈克諴踔厲饒幹略,以小吏需次湖北,譚嗣同特愛重之,言于其父繼洵,時繼洵方撫鄂也,使任撫轅文巡捕。光緒戊戌,嗣同狥國死,克諴與唐才常計畫復仇,漢口難作,才常死,克諴脫走,庚子拳亂,來往京津間任日本大阪《朝日新聞》訪事。

  時哄傳中俄結密約,苦不得真相,克諴探得密約草稿,寄《朝日新聞》披露焉。密約條文既披露,中日人士大嘩,日俄戰機愈緊,俄使大恨,言於孝欽後,必殺克諴。內務府郎中慶寬、革職檢討吳式釗賺克諴,縛交刑部,杖殺之。時兩宮甫回鑾,忽有此不經廷訊杖斃士人之舉,輿論大激昂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