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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訟類16


  ◎合州命案

  咸豐時,四川合州七澗橋有鞠姓者,翁姑子婦同居。姑,向氏也。一夜睡醒,忽失翁,起視,則大門房門皆啟。急呼子出視,久之,亦不還,大驚,至天明,出視,則於門外數十步,被人殺死道旁。即報州請緝,久不得兇手。守催甚急,逢三八告期,必投牒催緝,知州榮雨田刺史慶患之。

  又以緝限將滿,懼幹處分,與刑幕謀消弭之策,刑幕亦計無所出,乃曰:「刑吏陳老倫頗諳事,或可與謀。」因召陳至計之,且曰:「若能設法銷案,則賞五百金,且當有以擢汝也。」陳諾之。

  先是,向氏以獄事時至州署就陳計議,因相諗,陳既承官恉,因至鞠家,審視良久,還報官曰:「已得要領,然不可促迫。」官大喜,先以所許金與之。陳乃潛遣媒媼,托事過合州,因至鞠家少坐,且問近狀,向以近得奇禍告之。媼佯為關切者,因謂向曰:「汝家遘此禍,甚可憐,然一時無即得賊理,而獄事久則費多,汝家貧,何所出?曷遣嫁汝媳,既省食指,又可得聘金。」向韙其言,遂以媒事托媼,已而媼遂說向,令婦嫁陳。時向頗聞吏得官賜金,然不知其緣,顧頗以得攀附公門中人為榮,又冀訟事得地道,欣然許之。

  陳既娶婦,遂盡得其家事,而婦自嫁陳後,喜其安逸,不復憶前夫。一日,陳自外歸,有憂色,婦問之,陳曰:「吾所憂者,皆為汝前夫家事耳。」婦驚問故,陳曰:「此事州官責成於我,必欲了此事然後已,今實無策,故焦急耳。」婦聞言,亦悶悶。陳曰:「能使汝姑不催否?」婦曰:「不可。彼夫及子皆慘死,安肯休?」陳默然去。一日,陳色甚慘沮,婦驚問故,陳曰:「官限我如一月內不能辦,則必先斃我,命在旦夕矣。」

  婦初在鞠家操作甚苦,自適陳,以為可久相安,忽聞言,心膽碎裂,急問計安出。陳曰:「茲事吾已得要領,然礙於汝不能言。」婦問故,陳曰:「吾已勘得汝翁及夫死怕汝姑與姦夫謀殺,汝不知耶?」婦力辨姑素清白無外遇。陳曰:「汝何騃,姑與人奸,豈必告汝?且此事,但須汝上堂證姑之奸,我即得活,他事不關汝,何持之急也。」婦素愚懵,以為苟不死,而己得長享安樂,遂諾之。陳因以謀陰報官,且密陳佈置之宜。

  翌日,向又投牒催緝,官忽拍案怒曰:「此事已究得實,即汝與姦夫所為,乃尚敢控官耶!」因以陳所言詰之。向駭,大呼冤。官叱曰:「姦夫已得,何猶狡賴!」即命拘姦夫至,與對質,則果見差役引一壯男至,自言與此婦奸通,且曆言謀殺狀。姑堅不承,命刑訊,甚慘酷,猶堅執如故,且曰:「有婦嫁某家,可傳詢也。」官曰:「可。」命傳婦至。官問:「汝姑在家,嘗與人奸通否?」婦錯愕,不知前後情節,因曰:「有之。」官詰向曰:「汝媳已直供,何狡賴?」向出不意,而陷於網羅也,且懼嚴刑,遂誣服。

  時衙署內外人及民間多知向冤,然無敢發者。向有弟,以姊被冤,欲上控,怯不敢。其甥女年僅九歲,因為訟詞,畀之導使上控。時府道按察相朋黨,曆控皆不得直。黃宗漢督四川,一日出門,女持狀來,攔輿控愬,前騶受州賄,鞭逐之。黃在輿中,聞有女子呼冤聲,而顧為從人所遏,頗疑怪,因呵斥之,命武巡捕收其呈,並賞以錢二緡。發按察鞫之,仍不得直。他日黃出,女複跪道控,黃曰:「汝何刁頑,豈複欲得錢耶?」女泣訴曰:「母受奇冤,故冒死上瀆,非欲得錢也。」複以屬按察,令詳勘其事。

  又召李陽穀大令入署,屏人,告以故,使往合州密勘,親給以劄。李固以廉明著稱者也,乃喬裝商人,攜二僕去。越數日,黃往候學使何紹基,何以腹疾固辭,再三欲見不得。黃與何素厚善,不得見,甚怏怏。返輿過臬署,因念合州獄久不得報,遂往訪之,閽者循例擋駕,黃必欲入,閽者言方督諸委員鞫獄,黃問:「何獄?」曰:「合州獄。」黃曰:「吾正欲究茲事。」遂徑入,命勿罷訊,因與按察同上坐。

  時諸讞局委員列坐于下,欲令此女自認誣告,女不肯,即令隸掌其頰,女屢被刑,頰肉盡落,稍批之,牙肉即露。黃良不忍,曰:「此女伶仃可憫,汝曹何專苦之?且人以母冤求雪,縱非實,亦何罪也!」遂顧按察,令自鞫。按察意,甚欲庇其黨,然不敢恣所為,又不欲遽窮究,遷延良久。黃曰:「汝曹何故僅鞫此女,不一召他人?」

  按察不得已,乃為傳姦夫至,則色充膚腴,不類囚徒。黃大怒曰:「如此,何不杖之?」杖甫下,囚即呼曰:「休矣,汝輩前允吾不受刑,今日何故杖我?」黃大駭,命窮究,遂盡吐刑吏賄令冒充姦夫狀,按察及諸委員皆失色。黃顧謂諸人曰:「君等觀吾折獄手段如何?」一承審官曰:「大人鞫獄甚當,然兇手究何在?」黃曰:「若汝言,則冤獄不當雪耶?」乃回署,然終不得兇手。

  是時川中官場以朋黨蒙蔽之風甚固,無有以嚴勘此獄為然者。李既奉劄,改裝,船至重慶,甫登岸,見二僕持帖前,半跪迎曰:「李大老爺,道台大人命小的在此久候,大老爺何來遲也?」李驚曰:「吾乃賈人,與官場不相識,何以此見稱?」僕笑曰:「李鬍子(李多須,故有李鬍子之名。)李大老爺,何人不知?今之來,非承制台命來此訪合州案耶?然此事不忙,大人請先入道署小住。」

  李乃言:「吾實李某,以收私債來此,故不敢以真名告人,初不與官事也。」二僕強之入署,觀察某接之甚恭,因微詢來意,李仍執前說,且欲行,觀察曰:「即非獄事,少住何妨?」李不得已,留居署中,數日,李堅欲行,其行之前一夕,官親數輩出謂李曰:「君之事,我等早知之,何必諱言?如能相為掩飾者,當以三千金為君壽。」

  李仍言實無此事,堅卻不受,即辭歸省。行數十裡,李從僻處登岸,潛剃須,複改他服,徑至七裡澗,人果無知者。居半月餘,盡得官吏奸狀,始返,惟尚以未得正兇為憂。

  一夕,李宿逆旅,其地去省數百里,偶聞他屋兩人語甚讙,一曰:「今之官誠糊塗,某家父子被人殺死,而官乃以謀死親夫結案,何昏昏也!」其一曰:「然則何人殺之耶?」曰:「我是也。一日我夜過七裡澗,適以乏川資,至人家竊得一被,甫出門,一男子追出,欲奪被,相持甚急,我嚇之曰:『速舍去,否則殺汝。』尚相持,我遂舉刀砍之踣。俄又一少年出追,又殺之。吾懼罪遠逃,今已逾年,知案結,乃歸也。」

  李聞之,亟呼僕起擒,械至省,報知黃,遂定獄,斷如律。州官及吏當大辟,嫁吏之民家婦淩遲,承審官削職,其妄言者定軍罪,釋向歸,而旗其女之孝。複以勤廉補李以縣缺。已而黃內調。將軍某署督篆,複翻前獄,黃適為刑部尚書,見其奏,乃嚴駁回。始不敢翻。

  是獄也,卒脫榮于死罪,陳先已自盡,惟婦論罪如律。時謠雲:「合州一朵雲,盜案問姦情。如要此案明,須殺陳老倫。」

  ◎咸豐戊午科場案

  咸豐戊午北闈之獄,外簾實先肇端。先是,順天府丞蔣達以場中供給草率,擅自出闈赴園奏事,奉旨革職,府尹梁同新亦降調,以吳鼎昌、毛昶熙代之。台長並劄巡視磚門禦史分傳各行戶查究草率之由,移諮刑部定案。治中及大、宛二縣令皆鐫級去。比題名錄出,士論譁然,孟傳金遂首發大難矣。

  是時科場法弛,視關節為故常。刑部主事羅鴻禩因中表李鶴齡通房考官浦安,而柏靜齋相國葰之僮靳祥慧黠知文,柏年老,事多委之,浦乃更以囑靳。既而羅卷擬副榜,靳取他中卷易之。及磨勘,羅卷訛字至三百餘,磨勘官出以語人,事漸播,孟奏之。文宗遣內侍至禮部取視羅卷,大怒,召羅至南書

  房更試,文題為「不亦樂乎」,詩題為「鸚鵡前頭不敢言」,命端華、肅順監試,陳孚恩閱卷。文謬劣,因斥羅,並覆勘諸中式卷,下刑部窮治之。

  於是靳自殺,柏、浦、羅皆論死,驗實,死徙者複十餘人,株連系獄者十人。故事,大臣當死,臨刑,眾官為乞恩,往往得宥。及是,眾邀肅俱,肅素惡科目,又與柏有隙,取旨監斬,佯諾,升車去。至菜市,見柏車,迎笑曰:「七哥來早。」即升座促刑。柏素寬謹,為肅所陷,勝保自軍中上疏,至有「羅網彌天,衣冠掃地」之語。然中式卷訛字多至數百,考官不知,是竟不寓目矣,惡得為無罪乎!

  有平齡者,頑兒票中之花旦也,與端、肅最狎,是科亦中第七名。當年有花旦名松林者,其名甚噪,故平齡又號賽松林。獲雋後,言官摭其事以聞,查知平出溥善房,故溥亦論棄市,而凡溥房所中者,無論有無關節,一律拘入步軍統領衙門聽審,嚴禁外人探望。諸人不堪其苦,食一燒餅,須費京錢三千。而平既逮治。亦瘐死。

  凡考官之通關節者,每藉家人送食物時,黏關節於食物盂下。是科程廷桂為三主考之一,與柏同入闈,程子代人送關節亦以此。監場禦史見而匿之,關節未入,程亦不知也。榜發,有知名士某以不第怨望,有流言,程有友招飲于南下窪之陶然亭,座客有為知名士代訴不平者,程反唇譏之,聲聞於外。其旁室適有禦史宴客,乃摭其事以聞於朝,事下部訊,程議戍邊,其子棄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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