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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4)


  今府、謁、縣《戒石銘》雲:「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本蜀主孟昶藋作。全文二十四句,本名《令箴》。宋太宗愛之,摘此四句以刻石,更今名耳。近見紹興察院石刻,高宗題其下雲「近見黃庭堅所書太宗皇帝《禦制戒石銘》,恭味旨意,是使民於今不厭宋德也」云云。後有端明殿學士左朝議大夫簽書樞密院事權參加政事權邦彥、特進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都督江淮荊浙諸軍事呂頤浩等跋語,以為五代之余,遺民赤子,新去湯火。太宗皇帝哀矜撫綏,寄在守令,乃發大訓,垂諸庭石云云。高宗暨其臣皆直以為太宗所自作,誤矣。昶全文二十四句,詳見《蜀志》並《史學指南》。

  幼嘗入神祠,見所塑部從有袒裸者,臂股皆以墨畫花鳥雲龍之狀。初不喻其故,近于溫、台等處見國初有為雕青事發充軍者,因詢問雕青之所以名,一耆老雲:「此名刺花繡,即古所謂文身也。元時,豪俠子弟皆務為此。兩臂股皆刺龍鳳花草,以繁細者為勝。洪武中,禁例嚴重,自此無敢犯者。」因悟少年所見,即文身像也。聞古之文身,始於島夷。蓋其人常入水為生,文其身以辟水怪耳。聲教所暨之民,以此相尚,而傷殘體膚,自比島夷,何哉?禁之誠是也。由是觀之,凡不美之俗,使在上者法令嚴明,無有不可易者。彼以為民俗在所當順,或以為政事當先所急,而不為之所者,皆姑息之政也。

  嘗聞胡地草皆白色,惟王昭君葬處草青,故曰青塚。朱溫弒唐昭宗于椒蘭殿前,血漬地處,今生赤草。岳武穆墳樹枝皆南向。前二事皆不可見,後墳嘗往拜謁,南枝之樹,乃親見焉。

  唐選法:試而銓,銓而注,注而唱,集眾告之,然後類為甲,上於僕射,乃上門下省。給事中讀之,侍郎省之,侍中審之,不當者駁下。既審乃上聞,主者受旨奉行,各給以符,謂之告身。乃如告身非誥敕,即今文憑類也。嘗于南京吏部見國初新選官,皆給黃紙印本符一通,疑即告身之遺意。文憑,乃後來所更定,主意在關防奸偽耳。故到任即繳上之。

  《曹娥碑》,後漢上虞令度尚字持中立,弟子邯鄲淳字子禮撰。蔡邕題其陰雲:「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古碑已不存。宋元佑八年正月,左朝請郎充龍圖閣待制知越州軍州事蔡六重書。碑在今廟中,又有後人臨邕八字,其石方三尺許,已破裂不全。世傳曹操與楊修讀碑陰八字,未達,修欲言而操止之。行三十裡,操始悟,由是忌修,斬之。或謂操未嘗至越,安得此事?竊意操所謂讀,非必廟中之碑,殆榻本流傳它處者耳。其言修以是被斬,則非也。蓋修素與曹植相善,植嘗乘車行馳道中,開司馬門出,魏武甚怒之。既慮終始之變,以修素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於是以罪誅之。注謂以交構賜死,是也。語在《陳思王傳》。觀此,則修之死非為讀碑明矣。

  莫月鼎像,吳門省鑒沈文明寫。其自贊雲:「雷霆散吏,間應世緣。若造此道,先天後天。丙戌上元月,鼎自贊。」此像今在予家。曾伯祖諱可山,當元季之亂,棄家為道士,嘗從月鼎學五雷符水法,遍遊江湖,後歸老,歿太倉長生道院,此像之所自來也。月鼎,本湖州人,歿于蘇州。《蘇湖志》皆載其事。宋學士景濂嘗為立傳,予近裝潢成軸,備書二郡志所載及宋傳於上,以為家藏雲。

  古人書籍,多無印本,皆自鈔錄。聞《五經》印版,自馮道始。今學者蒙其澤多矣。國初書版,惟國子監有之,外郡縣疑未有,觀宋潛溪《送東陽馬生序》可知矣。宣德、正統間,書籍印版尚未廣,今所在書版,日增月益,天下古文之象,愈隆於前已。但今士習浮磨,能刻正大古書以惠後學者少;所刻皆無益,令人可厭。上官多以饋送往來,動輒印至百部,有司所費亦繁,偏州下邑寒素之士,有志占畢,而不得一見者多矣。嘗愛元人刻書,必經中書省看過下所司,乃許刻印。此法可救今日之弊。而莫有議及者,無乃以其近於不厚與。

  毗陵翟、顏二生素交厚,每相會,輒談及國事。一日,顏書其所志以示翟,言頗不謹。既而自悔,急遣人追索,翟已執之為奇貨矣。後顏登第,為京職,翟每從假貸,即應之弗吝。人以顏為仗義,而不知為其制也。一書記辛稼軒帥淮時,陳同甫往謁之,與談天下事。稼軒酒酣,言「錢塘非帝王之居。斷牛頭之山,天下無援兵。決西湖之水,滿城皆魚鱉。」同甫夜料稼軒酒醒必悔,必殺己以滅口,乃逃去。月餘,致書稼軒,假十萬緡以濟貧,稼軒如數與之。古今人事,固有偶同者。然同甫平生自許甚重,其亦為此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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