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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4)


  甲午北征,歸自宣府,過土墓,嘗詢問己巳車駕蒙塵事,有老百戶雲:「初,大軍出關,以此地有水草之利,因以安營建牙。初忽有梟集其上,人心疑之。且此山舊有泉一道,流入渾河,未嘗乾澀,至此適涸,乃議移營近渾河以就水。敵遙見軍馬移動,遂群噪而沖至。未及交兵,我師顛頓,莫能為計,相與枕籍于胡馬蹴踏之餘矣。由是車駕蒙塵,太師英國公、兵部曠尚書等,皆不知所存。」蓋北兵臨陣,必待我動彼才動,使我師堅壁不移,其敗未必如此之速也。先是,大臣亦嘗七奏勸上班師,皆不聽,蓋王振主之也。自是,也先乘勝入寇,隳夷障塞,驅掠人畜,攻陷州縣,馴至逼近京師矣。蓋宦者喜寧,本夷種,土墓之敗,降於彼,為之鄉導,故以後猖獗特甚也。于時賴少保於公內總機宜,外修兵政,而武強侯楊洪、武清侯石亨,又皆戮力捍禦,故能保固京師,奠安社稷也。近見翰林文臣敘此事,謂嘗交戰而失利,蓋知之未真。

  古人嗜味之偏,如劉邕之瘡痂,僻謬極矣。予所聞亦有非人情者數人:國初名僧泐季潭,喜糞中芝麻,雜米煮粥食之。駙馬都尉趙輝,食女人陰津月水。南京內官秦力強,喜食胎衣。南京國子祭酒劉俊,喜食蚯蚓。

  宣府、大同之墟產黃鼠,秋高時肥美,土人以為珍饌。守臣歲以貢獻,及饋送朝貴,則下令軍中捕之。價騰貴,一鼠可值銀一錢,頗為地方貽害。凡捕鼠者,必畜松尾鼠數隻,名夜猴兒,能嗅黃鼠穴,知其有無,有則入齧其鼻而出。蓋物各有所制,如蜀人養烏鬼以捕魚也。

  國初,官馬養于各苑馬寺各監苑而已。永樂中,始以官茶易和林等處馬養之,民間謂之茶馬。正統十四年,京師有警,乃選取以備軍資,養於順天府近京屬縣,謂之寄養騎操馬。及京師無事,寄養之馬不復散去,至今遂為故事。每歲孽生陪補之法,悉與各處茶馬無異。養馬之家,雖雲量免糧差,而陪補受累者多。北方民力疲弊,此其大端也。成化丁酉,予嘗差往畿內及山東、河南三處印馬,諮訪馬政之弊。力能行者,嘗為處置一二。其最害事者,牝馬每歲通淫而不孕,謂之飄沙。新樂縣一家養此馬,每三年陪二駒,九年已陪六駒。產已廢矣,有司莫肯為理。予為核實,呈於本部,擬行各府縣。如民間有此,勘驗無詐,以為送驛走遞,別給課馬,責令領養孽生,以紓民患。適該司一無狀者掌事,以予為掠美而寢之。

  凡空屋久閉者,不宜輒入,宜先以香物及蒼朮之類焚之。俟鬱氣發散,然後可入。不然,感之成病。久閉井窨窯,尤宜慎之。御醫徐德美寓京日,家人方春入花窖,窖深,久不起,疑之;又使一人入焉,亦久不起。然炬照之,二人皆死其中,蓋鬱毒中之也。

  《相馬經》相口齒止於三十二歲,異相者壽五十、四十,然世罕有之。京師李千戶者,馬死,哭之。人怪問焉。曰:「此馬與予同年生,予今六十歲。馬死,予死無日矣。非悲馬,蓋自悲耳。」乃知物亦有稟賦特厚者,固不可以常數拘也。

  「昔公孫宏對策于漢武之朝,有曰:『心和則氣和,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甘露降,五穀登,六畜蕃,嘉禾興,朱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中庸》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觀今日上下之心,和邪,不和邪?傷天地之和氣者誰歟?使盲風怪雨發作者誰歟?凶年饑歲,老弱將軍乎溝壑矣。思天下有溺由己溺之,思天下有饑由己饑之者,又誰歟?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當此之時,為民父母,不以由己饑之、由己溺之之心處之,而泛泛然迎請超果寺觀音太士至普照,有同兒戲,具文之禱祈,安能召和氣而回戾氣哉!為今之計,莫若講行救荒之政,平糴價以紓民力,行賑濟以救饑貧,放商稅以通客旅,清獄訟以伸冤枉,察吏奸以禁賄賂,抑小人以扶君子,通下情以療民瘼。凡可以弭災異、召和氣者,盡心力而為之。憂國願豐,出於一念之誠,則大士不須祈禱,而慧日自呈,人事和而天理見。惟閣下留意。幸甚。」此松江僧順昌《祈晴上府官疏》。凡僧人文字,多道佛之靈異,及奉佛利益,未有能自指斥其無益者。國初名僧,如複見心輩,亦不免此。此僧獨出正論,且以為有同兒戲,可謂超乎流俗者矣。讀之起敬。

  高文義公穀無子,置一妾,夫人素妒悍,每間之不得近。一日,陳學士循過焉,留酌,聚話及此。夫人于屏後聞之,即出詬罵。陳公掀案作怒而起,以一棒撲夫人僕地,至不能興,高力勸乃止。且數之曰:「汝無子,法當去。今不去汝而置妾,汝複間之,是欲絕其後也。汝不改,吾當奏聞朝廷,置汝於法不貸也。」自是妒少衰,生中書舍人峘。陳公一怒之力也。

  范希榮者,文正公之裔孫。其先有為京官者,因家京師。嘗與他商行貨,道遇暴客,見其姿美,問之曰:「汝非秀才乎?」希榮曰:「然。吾本範文正公之後。」暴客曰:「好人子息也。」凡舟中之貨,悉令認留,不取而去。文正公之蔭庇後人矣,雖暴客猶知愛之,況他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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