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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4)


  當塗民邵某,業合韋,事母孝。母病瞽,日傭歸,必買市食以奉母。一日邵出,其妻得蚊螬蟲數枚,炙以奉姑,紿雲:「所親佳饋也。」姑食而美,乃留二三啖其子。子見之,失聲痛哭,母被驚,雙目忽開明如平時。邵欲逐其妻。母曰:「非婦毒我,我目當再明。天使婦以此醫我也。」邵乃留之終身。

  洪武中,京民史某與一友為火計。史妻有美姿,友心圖之。嘗同商于外,史溺水死,其妻無子女,寡居。持服既終,其友求為配,許之。居數年,與生二子。一日,雨驟至,積潦滿庭。一蝦蟆避水上階,其子戲之,杖柢之落水。後夫語妻雲:「史某死時,亦猶是耳。」妻問故,乃知後夫圖之也。翌日,俟其出,既殺其二子,走訴於朝。高皇賞其烈,乃置後夫於法而旌異之。好事者為作《蝦蟆傳》,以揚其善,今不傳。

  國初,江岸善崩,土人謂有水獸曰豬婆龍者搜抉其下而然。適朝廷訪求其故,人以豬與國姓同音,諱之,乃嫁禍於黿。上以黿與元同音,益惡之,於是下令捕黿。大江中,黿無大小,索捕殆盡。老黿逃捕者,不上灘淺,則以炙豬為餌釣之。眾力掣不能起,有老漁雲:「此蓋四足爬土石為力耳。當以翁穿底,貫釣緡而下,翁罩其頭,必用前二足推拒,從而並力掣之,則足浮而起矣。」如其言,果然。豬婆龍,雲四足而長尾,有鱗甲,疑即黿也,未知是否。聞黿之大者能食人,是亦可惡。然搜抉江岸,非其罪也。夫以高皇之聰明神智,人言一遷就,禍及無辜如此。則朋黨獄興之時,人之死於遷就者,可勝言哉!

  正統初,南畿提學彭禦史勖,嘗以永樂間纂修《五經》、《四書大全》討論欠精,諸儒之說,有與《集注》背馳者,嘗刪正自為一書,欲繕寫以戲,或以《大全序》出自禦制而止。以今觀之,誠有如彭公之見者,蓋訂正經籍,所以明道,不當以是自沮也。

  洪武中,京城一校尉之妻有美姿,日倚門自衒。有少年眷之,因與目成。日暮,少年入其家,匿之床下。五夜,促其夫入直,行不二三步,複還,以衣覆其妻,擁塞得所而去。少年聞之,既與狎,且問雲:「汝夫愛汝若是乎?」婦言其夫平昔相愛之詳。明發別去,複以暮期。及期,少年挾利刃以入,一接後,絕婦吭而去。家人莫知其故,報其夫,歸,乃摭拾素有仇者一二人訟於官。一人不勝鍛煉,輒自誣服。少年不忍其冤,自首伏罪雲:「吾見其夫篤愛若是,而此婦忍負之,是以殺之。」法司具狀上請,上雲:「能殺不義,此義人也。」遂赦之。高皇嘗微行至三山街,見老嫗門有坐榻,假坐移時,問嫗為何許人?嫗以蘇人對。又問:「張士誠在蘇何如?」嫗雲:「大明皇帝起手時,張王自知非真命天子,全城歸附。蘇人不受兵戈之苦,至今感德。」問其姓氏而去。翌旦,語朝臣雲:「張士誠于蘇人,初無深仁厚德,昨見蘇州一老婦,深感其恩。何京師千萬人無此一婦也?」洪武二十四年後,填實京師,多起取蘇松人者以此。

  後生新進議論政事,最宜慎重,蓋經籍中所得者義理耳。祖宗舊章,朝廷新例,使或見之未真,知之未悉,萬一所言乖謬,非但貽笑於人而已。嘗記初登第後,聞數同年談論都禦史李公侃禁約娼婦事,或問:「何以使之改業不犯?」同年李釗雲:「必黥刺其面,使無可欲,則自不為此也。」眾皆稱善,予亦竊識之久矣。近得《皇明祖訓》觀之,《首章》有雲:「子孫做皇帝時,止守《律》與《大誥》,並不用黥刺剕劓閹割之刑。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即時劾奏,將犯人淩遲,全家處死。」為之毛骨竦然。此議事以制,聖人不能不為學古入官者告,而本朝法制諸書,不可不遍觀而博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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