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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編·卷五(3)


  吳請成于越,勾踐欲許之,範蠡不可。楚求和于漢,高帝欲許之,張良不可。此霸王成否之機也。二子亦明決矣哉。故曰,懦者事之賊。又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桓玄竄位,登禦床,地忽陷,群臣失色。殷仲文曰:「良由聖德深厚,地不能載。」玄大悅。南燕汝水不冰,燕王超惡之,李超曰:「良由逼帶京城,近日月也。」燕王亦大悅。下諂上愚,可發一笑。

  朱文公有足疾,嘗有道人為施針熨之術,旋覺輕安。公大喜,厚謝之,且贈以詩雲:「幾載相扶藉瘦筇,一針還覺有奇功。出門放杖兒童笑,不是從前勃簌翁。」道人得詩徑去。未數日,足疾大作,甚于未針時。亟令人尋逐道人,已莫知其所往矣。公嘆息曰:「某非欲罪之,但欲迫索其詩,恐其持此誤他人爾。」

  《禮記·檀弓》:子貢曰:「泰山其頹,則吾將安仰?梁木其壞,哲人其萎,則吾將安仿?」吾郡劉尚書美中家有古本《禮記》,「梁木其壞」之下,有「則吾將安仗」五字。

  朱文公嘗病《女戒》鄙淺,欲別集古語成一書。立篇目曰《正靜》,曰《卑弱》,曰《孝愛》,曰《和睦》,曰《儉質》,曰《寬惠》,曰《講學》。且言如杜詩雲,「嗟汝未嫁女,秉心鬱忡忡,防身動如律,竭力機杼中」。凡此等句,便可入《正靜》,他皆仿此。嘗以書屬靜春先生劉子澄纂輯,迄不能成。公蓋欲以配小學書也。

  慶元間,周益公以宰相退休,楊誠齋以秘書監退休,實為吾邦二大老。益公嘗訪誠齋于南溪之上,留詩雲:「楊監全勝賀監家,賜湖豈比賜書華?回環自辟三三徑,頃刻能開七七花。門外有田供伏臘,望中無處不煙霞。卻慚下客非摩詰,無畫無詩只謾誇。」誠齋和雲:「相國來臨處士家,山間草木也光華。高軒行李能過李,小隊尋花到浣花。留贈新詩光奪月,端令老子氣成霞。未論藏去傳貽厥,拈向田夫野老誇。」好事者繪以為圖,誠齋題雲:「平叔曾過魏秀才,何如老子致元台。蒼松白石青苔徑,也不傳呼宰相來。」用魏野詩翻案也。厥後誠齋塚嗣東山先生伯子,端平初累辭召命,以集英殿修撰致仕家居,年八十。雲巢曾無疑,益公門人也,年尤高,嘗攜茶袖詩訪伯子。其詩雲:「褰衣不待履霜回,到得如今亦樂哉!泓潁有時供戲劇,軒裳無用任塵埃。眉頭猶自懷千恨,興到何如酒一杯?知道華山方睡覺,打門聊伴茗奴來。」伯子和雲:「雪舟不肯半途回,直到荒林意盛哉!籬菊苞時披宿霧,木犀香裡絕纖埃。錦心繡口垂金薤,月露天漿貯玉杯。八十仙翁能許健,片雲得得出巢來。」其風味庶幾可亞前二老雲。無疑博學工文,尤精考訂,有《本朝新舊官制考》行於世。以隱逸召為秘閣校勘,吾黨之士多勸其毋出,而無疑竟出。先君竹谷老人送以詩雲:「泰華山人上赤墀,上嗟安在見何遲。老于尚父投竿日,少似轅生對策時。怨鶴驚猿辭舊隱,鞭鸞笞鳳總新知。早陳經國平邊策,歸領雲巢舊住持。」無疑立朝逾年,除大社令,未及有所開陳,奉祠而歸,年九十乃終。

  周益公雲:漢二獻皆好書,而其傳國皆最遠。士大夫家,其可使讀書種子衰息乎?

  杜陵詩雲,「色難臭腐食風香」。色難臭腐,用仙家王方子事。獨「食風香」三字,解者不注所出。餘觀佛書雲,凡諸所嗅風與香等。意杜陵用此。

  宋高祖留葛燈籠、麻蠅拂于陰室,唐太宗留柞木梳、黑角篦于寢宮,以此示後,後世猶奢。

  西漢諸儒,揚子雲獨稱識字。韓文公雲:「凡為文者,宜略識字。」則識字豈易乎哉?晁景廷晚年日課識十五字。楊誠齋雲:「無事好看韻書。」

  唐李渤問歸宗禪師曰:「須彌納芥子,僕即不疑。芥子藏須彌,恐無是理。」歸宗曰:「人言學士讀萬卷書,是否?」渤曰:「然。」歸宗曰:「是心如椰子大,萬卷書從何處著?」荊公詩雲:「巫醫之所知,瞽史之所業,載車必百兩,獨以方寸攝。」即歸宗之意。余謂一心具一太極,前輩謂鵬摶運,不足計其高深,日升月沉,不足計其廣狹。萬卷百車,又何足道!

  湯、武應天順人之舉,實出於伊尹、太公。湯五遣伊尹適夏,意亦可見。伊尹既醜有夏,遂相湯伐桀,《詩》曰:「實維阿衡,實左右商王。」不言湯用伊尹也。《書》之誓有以地言者,《甘誓》是也。有以人言者,《湯誓》是也,有以國言者,《秦誓》是也。《傣誓》,《左傳》、《孟子》皆謂之《太誓》,古字「泰」「太」通。前輩謂伐商之謀,實本于太公,故以名誓。《詩》曰:「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王,肆伐大商。」不言武王用太公也。湯、武非富天下之志,於此可見。雖然,夫子則不以是而恕湯、武也。序《書》之詞曰湯勝夏,曰武王勝殷殺受,未嘗分其罪于伊尹、太公。此與《春秋》書許世子止趙盾同一筆也。東坡《海外論》可謂深識周孔之心矣。余嘗疑商之取夏,周之取商,一也。湯崩而太甲不明,甚于成王之幼沖矣。然夏人帖然,未嘗萌蠢動之心。及武王既喪,商人不靖,觀《鴟鶚》、《小毖》之詩,悲哀急迫,岌岌然若不可以一朝居,何也?湯放桀于南巢,蓋亦聽其自屏于遠方而終耳,未至如以黃鉞斬紂之甚也。故夏人之痛,不如商人。夫以懷王之死,楚人尚且悲憤不已,有「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之語,況六百年仁恩之所滲漉者哉!當是時,若非以周公之聖,消息彌縫於其間,則周之複為商也決矣。且湯既勝夏,猶有慚德,栗栗危懼,若將隕於深淵。至於武王,則全無此等意思矣。由是論之,湯、武亦豈可並言哉!朱文公雲:「成湯聖敬日躋,與盤銘數語,猶有細密工夫,至武王,往往並不見其切己事。」

  《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明也。謂所行之光明也。世俗有「景仰」、「景慕」之語,遂失其義。妄以「景」訓「仰」,多取前賢名姓,加「景」字於上以為字。如景周、景顏之類,失之矣。前史王景略,近世范景仁,何嘗以景為仰哉?真西山舊字景元,後悟其非,乃改為希元雲。

  始皇為楚所敗,尚能謝王翦;袁紹為魏所敗,乃至殺田豐。欲不亡,得乎?

  杜陵詩雲:「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蓋萬里,地之遠也。秋,時之慘淒也。作客,羈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齒暮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處也。獨登臺,無親朋也。十四字之間,含八意,而對偶又精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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