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鶴林玉露 | 上頁 下頁 |
乙編·卷三(2) |
|
趙昌父雲:「古人以學為詩,今人以詩為學。」夫以詩為學,自唐以來則然。如嘔出心肝,掏擢胃腎,此生精力盡於詩者,是誠弊精神於無用矣。乃若古人,亦何嘗以學為詩哉!今觀《國風》,間出於小夫賤隸婦人女子之口,未必皆學也,而其言優柔諄切,忠厚雅正。後之經生學士,雖窮年畢世,未必能措一辭。正使以後世之學為詩,其胸中之不醇不正,必有不能掩者矣。雖貪者賦廉詩,仕者賦隱逸詩,亦豈能逃識者之眼哉!如白樂天之詩,曠達閒適,意輕軒冕,孰不信之?然朱文公猶謂:「樂天人多說其清高,其實愛官職,詩中及富貴處,皆說得口津津地涎出。」可謂能窺見其微矣。嗟夫!樂天之言,且不可盡信,況餘人乎!楊誠齋雲:「古人之詩,天也;後世之詩,人焉而已矣。」此論得之。 古人觀理,每於活處看。故《詩》曰:「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夫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又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孟子曰:「觀水有術。必觀其瀾。」又曰:「源泉混混,不舍晝夜。」明道不除窗前草,欲觀其意思與自家一般。又養小魚,欲觀其自得意,皆是於活處看。故曰:「觀我生,觀其生。」又曰:「複其見天地之心。」學者能如是觀理,胸襟不患不開闊,氣象不患不和平。 陸象山在荊門,上元不設醮,但合士民於公廳前,聽講《洪範》「皇極斂時五福」一段,謂此即為民祈福也。今世聖節,令僧升座說法祝聖壽,而郡守以下,環坐而聽之,殊無義理。程大昌、鄭丙在建寧,並不許僧升堂說法。朱文公在臨漳,且令隨例祝香,不許人問話。余謂若祖象山之法,但請教官升郡庠講席,講《詩·天保》一篇,以見歸美報上之意,亦自雅馴。 《莊子》謂「至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如周公遭變,而赤舄幾幾;孔子厄陳,而弦歌自如;皆至人也。不濡不熱,其言心耳,非言其血肉之身也。 杜陵詩雲:「不分桃花紅勝錦,生憎柳絮白如綿。」初讀只似童子屬對之語,及細思之,乃送杜侍禦入朝,蓋錦綿皆有用之物,而桃花柳絮,乃以區區之顏色而勝之,亦猶小人以巧言令色而勝君子也。侍禦,分別邪正之官,故以此告之。觀「不分」、「生憎」之語,其剛正疾邪可見矣。 韓平原作南園于吳山之上,其中有所謂村莊者,竹籬茅舍,宛然田家氣象。平原嘗遊其間,甚喜曰:「撰得絕似,但欠雞鳴犬吠耳。」既出莊遊他所,忽聞莊中雞犬聲,令人視之,乃府尹所為也。平原大笑,益親愛之。太學諸生有詩曰:「堪笑明庭鴛鷺,甘作村莊犬雞。一日冰山失勢,湯Ь鑊煮刀。」 岳武穆家《謝昭雪表》雲:「青編塵乙夜之觀,白簡悟壬人之譖。」甚工。 王荊公論末世風俗雲:「賢者不得行道,不肖者得行無道;賤者不得行禮,貴者得行無禮。」其論精矣。嗟夫!荊公生於本朝極盛之時,猶有此歎,況愈降愈下乎? 荊公詩雲:「臥占寬閑五百弓」,蓋佛家以四肘為弓,肘一尺八寸,四肘,蓋七尺二寸,其說出《譯梵》。 紹熙甲寅,孝宗升遐,光宗疾,不能喪,中外人情洶洶。襄陽兵官陳應祥,歸正人也,欲乘此為變,結約已定。其間一卒,買卜于市所謂白羊先生者。蔔者詰之曰:「此卜將何用?觀所占,是要殺爺殺娘底事,大不好,莫做卻吉。」其人色動,時都統馮湛帳前適有一人在傍知見,遂潛跡之。至一茶肆,與之語,紿以己得罪於湛,倘有所謀,願預一人之數。卒始不肯言,再三問之,乃以實告,但深以卜不吉為疑。其人曰:「若疑其不吉,當與汝同首,可轉禍為福。」卒然之,然恐無驗,乃引其人詣陳曰:「此人都統帳前人也,近偶得罪,可為內應。」陳始不信,再三言之,乃與以白巾一,告以期約。其人與卒急詣湛告變。時張定叟作帥,湛攜首狀告定叟。時定叟方臥,起與湛密議定,複就寢,徐令具酒肴與客飲,遣數人請陳及其他一二兵官同來,面以首狀及白巾詰之。陳辭屈,乃集眾於教場射殺之。二人及白羊先生皆補富。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