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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編·卷四(4)


  胡文定《春秋傳》,作于渡江之初。其論國滅也,曰:「《春秋》滅人之國,其罪則一,而見滅之君,其例有三:以歸者,既無死難之節,又無克復之志,貪生畏死,甘就執辱,其罪為重,許斯、頓 牂之類是也;出奔者,雖不死於社稷,有興複之望焉,托于諸侯,猶得寓禮,其罪為輕,弦子、溫子之類是也;若夫國滅死於其位,是得正而斃焉者矣,於禮為合,于時為不幸,若江、黃二國是也。」其旨嚴矣,如劉禪、湣、懷,皆《春秋》之罪人也。近時韃虜入蔡,殘金之主守緒,乃能聚薪自焚,義不受辱,庶幾于江、黃。

  陸務觀,農師之孫,有詩名。壽皇嘗謂周益公曰:「今世詩人亦有如李太白者乎?」益公因薦務觀,由是擢用,賜出身為南宮舍人。嘗從范石湖辟入蜀,故其詩號《劍南集》,多豪麗語,言征伐恢復事。其《題俠客圖》雲:「趙魏胡塵十丈黃,遺民膏血飽豺狼。功名不遣斯人了,無奈和戎白麵郎。」壽皇讀之,為之太息。台評劾其恃酒頹放,因自號「放翁」。作詞雲:「橋如虹,水如空,一葉飄然煙雨中,天教稱放翁。」晚年為韓平原作《南園記》,除從官。楊誠齋寄詩雲:「君居東浙我江西,鏡裡新添幾縷絲。花落六回疏信息,月明千里兩相思。不應李杜翻鯨海,更羨夔龍集鳳池。道是樊川輕薄殺,猶將萬戶比千詩。」蓋切磋之也。然《南園記》唯勉以忠獻之事業,無諛辭。晚年詩和平粹美,有中原承平時氣象,朱文公喜稱之。

  古人席地而坐,登席則去履襪。《左氏傳》:褚師聲子襪而登席,衛侯怒其無禮。如簋豆籩,高不逾尺,便於取食。今世夫子廟塑像,巍然高坐,而祭器乃陳於地,殊覺未安。朱文公雲:「先君嘗過鄭國列子廟,見其塑像,以石為席,而坐於地,先聖像設,亦宜仿此。」

  楊東山言:《道藏經》雲,蝶交則粉退,蜂交則黃退。周美成詞雲「蝶粉蜂黃渾退了」,正用此也。而說者以為宮妝,且以「退」為「褪」,誤矣。餘因歎曰,區區小詞,讀書不博者,尚不得其旨,況古人之文章,而可臆見妄解乎!

  唐司空圖詩雲:「昨日流鶯今日蟬,起來又是夕陽天。六龍飛轡長相窘,更忍乘危自著鞭。」戒好色自戕者也。楊誠齋善謔,嘗謂好色者曰:「閻羅王未曾相喚,子乃自求押到,何也?」即此詩之意。

  廖子晦為小官,遭長官以非理對移,殊不能堪。朱文公以書曉之雲:「吾人所學,正要此處呈驗,已展不縮,已進不退,只得硬脊樑與他廝捱,看如何?自家決定不肯開口告他,若到任滿,便作對移,批書離任,則他許多威風都無使處矣,豈不快哉!此間有吳伯起者,不聞講學,後聞陸子靜說話,自謂有所得。及作令,被對移他邑主簿,卻不肯行,百方求免。某嘗笑之,以為何至如此。若對移作指使,即逐日執杖子去知府廳前唱喏。若對移作押錄,即逐日抱文書去知縣廳前呈覆。更做耆長壯丁,亦未妨與他去做,況主簿乎?」文公之意,蓋謂心無愧作,則無入而不自得;心無貪戀,則無往而不自安。此不在於臨事遇變之時,而在於平居講學之際。講之素精,見之素定,真知夫進退得喪、死生禍福之不足以累吾心,則雖鼎鑊刀鋸,視之如寢飯之安矣,況於一升黜予書之間者哉!韓昌黎雲:「夫儒者之于患難,苟非其自取之,其拒而不受於懷也,若築河堤而障屋雷;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於海、冰之於夏日;其玩而忘之以文辭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鳴、蟲飛之聲;況一不缺于考功盛山一出入息之間哉!」此最善形容處。

  唐人詩雲:「三條燭盡鐘初動,九轉丹成鼎未開,明月漸低人擾擾,不知誰是謫仙才。」此唐試進士見燭之驗也。白樂天奏狀雲:「禮部試進士,例許用書冊,兼得通宵。」蓋亦不禁懷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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