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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編·卷五(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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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樂天詩雲:「為問長安月,誰教不相離。」「相」字下自注雲:「思必切。」乃知今俗作「廝」字者,非也。 秦檜少遊太學,博記工文,善幹鄙事,同舍號為「秦長腳」。每出遊飲,必委之辦集。既登第,又中詞科。靖康初,為禦史中丞。金人陷京師,議立張邦昌。檜陳議狀,大略謂:趙氏傳緒百七十年,號令一統,綿地萬里,子孫蕃衍,布在四海,德澤深長,百姓歸心。只緣奸臣誤國,遂至喪師失守,豈可以一城而決廢立哉!若必欲舍趙氏而立邦昌,則京師之民可服,而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師之宗子可滅,而天下之宗子不可滅。望稽古揆今,複君之位,以安天下。」虜雖不從,心嘉其忠,與之俱歸。檜天資狡險,始陳此議,特激於一朝之諒。既至虜廷,情態遂變,諂事撻辣,傾心為之用。兀術用事,侵擾江淮,韓世忠邀之于黃天蕩,幾為我擒。一夕鑿河,始得遁去。再寇西蜀,又為吳敗之于和尚原,至自髡其鬚髮而遁。知南軍日強,懼不能當,乃陰與檜約,縱之南歸,使主和議。檜至行都,紿言殺虜之監己者,奔舟得脫。見高宗,首進「南自南,北自北」之說,時上頗厭兵,入其言。會諸將稍恣肆,各以其姓為軍號,曰「張家軍」、「韓家軍」。檜乘間密奏,以為諸軍但知有將軍,不知有天子,跋扈有萌,不可不慮。上為之動,遂決意和戎,而檜專執國命矣。方虜之以七事邀我也,有毋易首相之說,正為檜設。洪忠宣自虜回,戲謂檜曰:「撻辣郎君致意。」檜大恨之。厥後金人徙汴,其臣張師顏者作《南遷錄》,載孫大鼎疏,備言遣檜間我,以就和好。於是檜之奸賊不臣,其跡始彰彰矣。方其在相位也,建一德格天之閣,有朝士賀以啟雲:「我聞在昔,惟伊尹格於皇天;民到於今,微管仲吾其左衽。」檜大喜,超擢之。又有選人投詩雲:「多少儒生新及第,高燒銀燭照娥眉。格天閣上三更雨,猶誦《車攻》復古詩。」檜益喜,即與改秩。蓋其胸中有慊,故特喜此諛語,以為掩覆之計,真猾夏之賊也。余觀唐則天追貶隋臣楊素詔曰:「朕上嘉賢佐,下惡賊臣,嘗欲從容于萬機之暇,褒貶於千載之外。矧年代未遠,耳目尚存者乎!」夫楊素異代之奸臣,則天一女主,尚知惡而貶之。矧如檜者,密奉虜謀,脅君誤國,罪大惡極,上通於天,其可赦乎!開禧用兵,雖嘗追削,嘉定和戎,旋即牽複,是可歎也。 洪容齋雲:「《易》乾坤之下,六卦皆有坎,此聖人防患備險之意也。」余謂屯、蒙,未出險者也,訟、師,方履險者也,戒之宜矣。若夫需者,燕樂之象;比者,親附之象,乃亦有險焉。蓋斧斤鴆毒,每在於衽席杯觴之間,而詡詡笑語,未必非彎弓下石者也。於此二卦,其戒尤不可不嚴焉。 王荊公新法煩苛,毒流寰宇,晚歲歸鐘山,作《放魚》詩雲:「物我皆畏苦,舍之寧啖茹。」其與梁武帝窮兵嗜殺,而以面代犧牲者何殊?餘嘗有詩雲:「錯認蒼姬六典書,中原從此變蕭疏,幅巾投老鐘山日,辛苦區區活數魚。」 唐宣宗遺詔立夔王,而中尉王宗實等迎鄆王立之,是為懿宗。上嘗出宦官請鄆王監國奏,令宣徽使楊公慶持示宰相杜曰:「當時宰相無名者,皆以反法處之。」驚謂公慶及兩樞密曰:「主上新踐阼,當以仁愛為先,豈得遽贊成殺宰相事!若習與性成,則中尉樞密,豈得不自憂乎?」公慶色沮而去,帝怒亦釋。慶曆中,劫盜張海過高郵,知軍晁仲約令百姓斂金帛牛酒勞之。海悅,徑去,不為暴。事聞,富鄭公欲誅仲約,範文正不可。富公慍曰:「方今患法不舉,欲舉法而多方沮之,何以整眾?」範公曰:「祖宗以來,未嘗輕殺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輕壞之?他日主上手滑,吾輩亦未敢自保也。」富公終不以為然。其後自河北還朝,不許入國門,未測朝廷意,終夜旁徨,不能寐,思範公語,繞床歎曰:「范六丈,聖人也。」文正之言,與杜 悰略同,皆至言也。李斯勸胡亥以煩刑,而身具五刑以死,為人臣者,可以監矣。建炎初,維揚之禍,諫官袁植乞誅黃潛善等九人,高宗不可,曰:「朕方責己,豈可歸罪股肱?」宰相呂頤浩曰:「我朝輔弼大臣,縱有大罪,止從貶竄,故盛德足以祈天永命。植發此言,虧陛下好生之德。」乃出植知池州。大哉!高宗之德。至哉!頤浩之論。當時若從植言,潛善等固死有餘罪,然此門既開,厥後秦檜專國,必借此藉口,以鈕善類,其產禍,寧有極乎! 張文潛雲:「《詩》三百篇,雖雲婦人女子、小夫賤隸所為,要之非深于文章者不能作。如『七月在野』以下皆不道破,至『十月入我床下』,方言是蟋蟀,非深于文章者能之乎?然是詩乃周公作,其超妙宜矣。荊公絕句雲:『昏黑投林曉更驚,背人相喚百般鳴。柴門長閉春風暖,事外還能見鳥情。』蓋祖此法。」 王景文雲:「有心於避禍,不若無心于任運。」斯言固達矣,然必自反無愧,自盡無憾,乃可安之於命。伊川曰:「人之於患難,只有一個處置,盡人謀之後,卻須泰然處之。」東坡曰:「知命者必盡人事,然後理足而無憾。物之有成必有壞,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國之有興必有亡也。雖知其然,而君子之養身也,凡可以久生而緩死者,無不用;其治國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無不為;至於不可奈何而後已,此之謂知命。」 伊川謫涪,渡江,風浪大作,舟中之人皆失色。伊川正襟端坐,神色泰然。既及岸,有樵夫問曰:「公是達後如此,是舍後如此?」伊川登岸,欲與之言,已去不可追矣。余謂惟達故舍,惟舍故達,達是智,舍是勇。夫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使未聞道,必有貪生怖死之心,安能夕死而可哉!可者,委順而無貪怖之心也。「朝聞道」是達,「夕死可矣」是舍,達須是平時做工夫,舍則臨事自然如此。 周益公作《胡忠簡神道碑》雲:「武王一戎衣而天下定,義士猶或非之,孔子奚取焉,為萬世計也。」蓋忠簡力詆和議,乞斬秦檜,而紹興終於和戎,故以忠簡比夷齊,以高宗比武王,可謂回護得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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