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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殛三則


  常州民田四,往無錫探親。吳俗水程例有班船,價賤而客眾,鱗次挨擠,至無容膝處。田四手攜一筐,雜置零星物,或橫或縱,堆垛滿筐。恐人叢中難自經理,隨手遞交船梢執爨者,囑曰:「筐內緊要物,當極意檢點。」執爨者即揭後梢板,納諸艙底,四心帖然。

  船人嘈雜,俱無被褥。日初昏,即各席地以眠。四以筐在後梢,因即假寐舵側,為邏守計。班船之行,恒終夜不輟槳。三鼓後,客皆熟睡。四適患腹疾,起而泄於船尾。執爨者偽為遺矢計,擠四而墮于水,遂急催槳板以去。比及無錫,數十人分頭星散,誰問同舟中田某所在?即駕長、水手,亦只於人上船時,照收船價,人數紛繁,豈能一一記認?所由田四之死,不惟同舟客所不知;雖船上篙工,亦無知後梢之謀為鬼蜮也。

  惟田四家久期不返,自必往問于戚,乃四竟未至其家。招尋幾遍,蹤跡全無,迨沿河細訪,始得其埋葬處。詢諸約保,但言於水面撈有浮屍,衣履若何,有無髭須,及其時日,略相恍惚而已。是否確鑿,尚難憑信,更何從追問財物?且自四家至搭船之處,尚隔十餘裡,又誰知其附何船以去?鄉里兒怕履公庭,更不敢報案跟追。

  一日暴雨,于田四買棹處,雷殛一人,跪埠左側,乃班船之火夫也。手捧一筐,筐內一小布袱,裹花邊錢三十四枚,觀者如堵。適田四之兄田大,赴城營乾,見其筐曰:「此田四物也。」且出銀袱一方,挑花針線,與筐內小袱原出一手。乃詣官報驗,官訊班船主,船發是埠,與田四上道日期符合。遂準將雷殛火夫詣驗收封,而令田大覓取城內熟識鋪肆,出具保結,領贓完案。

  咸豐壬子六月十一日,雷殛一婦,為新豐王某之妻。

  某氏婦素忤其姑,自食甚豐,而姑常不飽。暮年人唧唧多口,婦忿詆不稍忌。因天暴雨,雷烈烈繞其室,蝸廬鄙陋,屋瓦殘敗,穿漏淋透,承塵如注。婦挈一瓦缶,將登樓接其漏。踏梯才一級,雷擊而僕。

  鄰人聞婦嘶聲,隔房問狀,不應;趨視之,則婦倒於地,足纏盡脫,散發蓬鬆,臉色如靛。懼而卻走,大聲疾呼,望衡對宇者,聞聲俱集。其姑適他出,聞婦被雷擊,亦趨而至,時婦已冰。視所傷,見脅旁穿一洞,如胡桃大。乃舁屍而臥於床,婦複稍稍蘇,漸作呻吟聲。檢其身,於佩囊中得砒霜一裹。問欲何作,婦初不承,而其創甚苦,噤不能忍,乃自言砒霜欲以毒姑,而痛稍平。

  因遣人往告其母家。告者以雷殛之言不雅,諱其事,以婦病告。母聞大怒,謂:「必惡姑酷虐,逼勒慘斃矣!」一時嘩聒,眾論紛繁。告者不得已,為言其實。母猶以為飾說也,不之信,將大興娘子軍,問罪于姑。旁觀者謂:「事非無因,不宜魯莽。當先遣人往探其狀。」母乃肩輿自至,視女果為雷殛。

  眾以砒霜示母,母以問女,女不能諱。問:「何事毒姑?」則曰:「畏姑多言耳。」眾謂:「多言非死罪,況姑乎?」母默然,而群言藉藉,多不堪入耳,母不能耐而去。婦創漸腐爛,炎天酷暑,蛆白成團,苟延殘喘,匝月而斃。

  水東翟氏,雷擊一幼女,亦壬子六月十一日事也。

  女年十二,弱弟八歲,倚母以居。父賈他鄉,時函寄花邊錢兩枚,以給家用。母得錢,藏諸篋中,未及扃鐍。囑女為守藏,攜杵出浣。去,女乃盡盜其錢。

  浣溪去家遠,久而始返。及探篋,則錢已亡矣。大駭問女:「誰曾至此?」女言無之。母曰:「然則為盜者,即汝是也。」女泣呼冤,惡口罵盜者,乞母搜其身,言:「女盜此,將何作?且室隘,藏匿並無密所。不然,弟小無知,愛其工致,盜作泥龍之戲,當問弟藏何處也。」以問其子,子亦泣謂:「姊年長,行竊尚有膽略,兒則何敢焉?」兩人俱自咒,謂:「盜錢者神明殛之,不復更過明日也。」

  明日,母窮究不得,乃出而問卜。女欲弟應其咒,以實盜錢之驗。乃磨礪其剪,誘弟矱其勢斃之。往告於母,曰:「弟以咒故,被殛於神明矣!」母驚失色,趨而返。視其子,血淹下體,襪履皆紅。

  時因聞女之告,隨母俱至者甚眾,啟襠檢視,宮刑也。知女所作,言:「十二歲閨嬰,殺人不值雞犬。他日作婦,誰敢為之夫者?」俱勸母殺女以抵,或言當繩勒以死,或言當縛而投諸河,群論譁然。乃母雖痛兒甚切,終謂事已至此,殺女究為無益;況一日之間,既已殺兒,又以殺女,兩慘愈益難堪。以此,諸鄰進策,口雖強應,心終不決。姑倩人裝裹兒屍,瘞埋成塚,慘度一宵,以待寄信兒父而已。

  至明日,即暴雨之日,忽迅雷掣女手托兩錢,跪而斃於庭。觀者咸凜然於天鑒之不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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