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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三月初四日,粘罕遣人持書,一詣太上皇,一詣帝前曰:「今日北國皇帝所有施行事件,請車駕詣軍前聽候指揮。」至日中,又遣人促帝及太上皇並至軍前議事。至晚遣人不絕,又云:「若上皇未出城,不妨請帝先至。」

  初五日,車駕出幸虜營,至帳下,粘罕坐而言曰:「今北國皇帝不從汝請,別立異姓為王。」遣人持詔書示帝,遙遠不復可辯。使人降自北道,入小門,至一室,籬落路缺,守以兵刃,自辰至申,未得食,帝涕泣而已。

  至暮,番奴持食肉一盤,酒一瓶,於帝前曰:「食之,食之!」帝泣而言曰:「父母不復顧矣!」番奴曰:「父母旦夕與汝相見矣!」其夜無床席可寢,但有木凳二條而已,亦無燈燭。窗外數聞兵甲聲。時天氣寒凜,帝達旦不寐。天明,有人呼帝曰:「太上至矣!」帝視之,見戎衣數十人,引太上由傍門小道而去。帝欲前,左右止之,帝哭不勝其哀。後有毛麾因過龍德故宮有感而賦詩一首,詩曰:

  萬里鑾輿去不還,故宮風物尚依然。
  四圍錦繡山河地,一片雲霞洞府天。
  空有遺愁生落日,可無佳氣起非煙。
  古來國破皆如此,誰念經營二百年!

  初四日至十五日,皇族後妃諸王累累至軍中,日夜不絕。

  上皇與帝異居,後妃諸王皆不得相見,惟鄭後、朱後相從。十六日,上皇方得與少帝相見,共居一室。時風寒地冰,夜宿竹簟,侍禦人取茅及黍穰作焰,與二帝同坐,向火至明。粘罕令左右將青袍迫二帝易服,以常服服之。逼二後易服。李若水是時從少帝扈駕至北,因抗言力爭,罵虜不屈,虜殺之。粘罕謂群胡曰:「大遼之亡,死節之臣甚眾;南朝惟有李侍郎一人而已!」

  及葬,得一詩於衣襟,詩曰:

  胡馬南來久不歸,山河殘破一身微。
  功名誤我等雲過,歲月驚人還雲飛。
  每事恐貽千古恨,此身甘與眾人違。
  艱難重有君親念,血淚班班滿客衣。

  自此以後,二帝、二後每日惟得一食一飲而已。

  粘罕使張邦昌受偽命即位,僭號楚。

  丁巳,太上皇北狩。越四日庚申,粘罕遣騎吏持書示上皇已先行矣,謂帝曰:「元帥今遣汝等赴燕京朝皇帝,來日起行。」

  十八日早,騎吏牽馬三疋,令帝及二後乘之。二後素不能騎,吏遂掖而乘之。路傍見者泣曰:「皇帝父子北去,我等百姓何日見太平也!」因上羹飯二小盂。太上及帝、朱後分食之,粗糲不堪食。騎吏從者約五百人,皆衣青袍,與二帝不可辨,「不知阜老何由知之?」阜老曰:「吾以面色觀之可見,況傳聞車駕將欲入京,故知之。」帝曰:「吾母心腹疾,汝有湯藥?」阜老對曰:「無,止有少鹽酥,可煎而進之。」騎吏怒其遲滯住,遂促行。掌騎吏千戶姓幽西,名骨碌都,常以言戲朱後。

  二十九日,行次將欲渡河,有舟自北來,上立皂幟,中有紫衣人,大呼骨碌都曰:「北國皇帝約四月半至燕京,今已三月盡,可速行之!」語次,骨碌都數以目視朱後,且哂之。紫衣知其情狀,拔刀執骨碌都曰:「汝本一冗賤,吾兄待汝以至於此,今安得與婦人私而稽緩其行程?!」乃殺之,投屍於河。

  四月十四日,至信安縣,帝及太上、太后、皇后自離京未嘗滌面,至是見野水澄清,四人方掬水洗面灌滌,相視哽咽不勝。傍有人獻牛酒於澤利者,澤利拔刀,切肉啖食,飲酒連五七盞。以其餘酒殘食餉帝曰:「食之!前途無與食也!」複視朱後曰:「這一塊好肉,你自食之。」方吃酒,有人言知縣來相見,乃見一番官,衣褐苧絲袍,皂靴,裹小巾,執鞭揖澤利。

  又辦酒食羊肉同坐飲食。移時乘醉命朱後勸酒唱歌,朱後以不能對。澤利怒曰:「四人性命在我掌握中,安得如是不敬我!」

  後不得已,不勝泣涕,乃持杯,遂作歌曰:

  「幼富貴兮,厭綺羅裳。
  長入宮兮,奉尊觴。
  今委頓兮,流落異鄉。
  嗟造物兮,速死為強!」

  歌畢,上澤利酒。澤利笑曰:「詞最好!可更唱一歌勸知縣酒。」後再歌曰:

  「昔居天上兮,珠宮玉闕。
  今日草莽兮,事何可說。
  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
  誓速歸泉下兮,此愁可絕!」

  遂舉杯勸知縣酒。澤利起拽後衣曰:「坐此同飲。」後怒,欲手格之,力不及,為澤利所擊,賴知縣勸止之。複舉杯付後手曰:「勸將軍酒!」後曰:「妾不能矣,願將軍殺我,死且不恨。」欲自投庭井,左右救止之。知縣曰:「將軍不可如此迫他,北國皇帝要四人活的朝見,公事不小。」酒罷,各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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