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北夢瑣言 | 上頁 下頁
卷五(1)


  唐大和中,閹官恣橫,因甘露事,王涯等皆罹其禍,竟未昭雪。宣宗即位,深抑其權,末年嘗授旨于宰相令狐公。公欲盡誅之,慮其冤,乃密奏榜子曰:「但有罪莫舍,有闕莫填,自然無遺類矣。」後為宦者所見,於是南北司益相水火。洎昭宗末,崔侍中得行其志,然而玉石俱焚也已。幹符後,宮娥皆以木團頭。自是四方效之,唯內官各自出樣。匠人曰「斲軍容頭」、「特進頭」,至是果驗也。

  唐進士曹唐《遊仙詩》,才情縹緲,岳陽李遠員外每吟其詩而思其人。一日曹往謁之,李倒屣而迎。曹生儀質充偉。李戲之曰:「昔者未睹標儀,將謂可乘鸞鶴。此際拜見,安知壯水牛亦恐不勝其載。」時人聞而笑之。

  李肇《國史補》雲:「正元末,有郎官四人自行軍司馬賜紫而登粉署,省中謔之為四君子也。」唐自大中至咸通,白中令入拜相,次畢相誠、曹相確、羅相劭權使相也,繼升嚴廊。崔相慎猷曰:「可以歸矣。近日中書盡是蕃人。」蓋以畢、白、曹、羅為蕃姓也。始蔣伸相登庸,李景遜尚書西川覽報狀而歎曰:「不能伏事斯人也。」遽托疾離鎮,有詩曰:「成都十萬戶,拋若一鴻毛。」亦博陵之比也。近代吳融侍郎乃趙崇大夫門生,即世日,天水歎曰:「本以畢、白待之,何乃乖於所望。」歉其不大拜,而亦譏當時也。

  唐幹甯中,荊南成令公曾為僧,盜據渚宮,尋即貢命,末年騁辨,每事標特。初以澧朗舊在巡屬,為土豪雷滿所據,奏請割隸。相國徐公彥若在中書,不為處置。由是銜之。相國出鎮番禺,路由渚宮,成令雖加接延,而常怏怏。饌後更席而坐,詭辯鋒起。相國曰:「令公位尊方面,自比桓文。雷滿者,偏州一夥草賊耳,令公不能加兵而怨朝廷乎」成公赧焉而屈。東海文雅高談,聽之。成令雖甚敬憚,猶以嶺外黃茅瘴,患者發落,而戲曰:「黃茅瘴,望相公保重。」相國曰:「南海黃茅瘴,不死成和尚。」蓋譏成令曾為僧也,終席慚恥之。

  唐大中初,盧攜舉進士,風貌不揚,語亦不正,呼攜為彗,蓋短舌也。韋氏昆弟皆輕侮之,獨韋岫尚書加欽謂其昆弟曰:「盧雖人物甚陋,觀其文章有首尾。斯人也,以是蔔之,他日必為大用乎。」爾後盧果策名,竟登廊廟,獎拔京兆至福建觀察使。向時輕薄諸弟率不展分。所謂以貌失人者,其韋諸季乎。

  唐大中初,綿州魏城縣人王助舉進士,有奇文,蜀自李白、陳子昂後,繼之者乃此侯也。嘗撰《魏城縣道觀碑》,詞華典贍。于時辭逢牧綿州,見而賞之,以其邑子延遇,因改名助,字次安,壯其文類王勃也。自幼婦刊建,薛使君列銜於碑陰,以光其文,雖兵亂焚蕩,而螭首巋然。好事者經過,皆稅駕而覽之。助後以瞽廢,無聞于世,賴河東公振發增價,而子孫榮之。其子朴仕蜀至翰林學士。

  大中年,洪州處士陳陶者,有逸才,歌詩中似負神仙之術,或露王霸之說。雖文章之士亦未足憑,而以詩見志,乃宣父之遺訓也。其詩句雲:「江湖水深淺,不足掉鯨尾。」又雲:「飲冰狼子瘦,思日鷓鴣寒。」又雲:「中原不是無麟鳳,自是皇家結網疏。」又雲:「一鼎雄雌金液火,十年寒暑鹿霓衣。寄與東流任斑鬢,向隅終守鐵梭飛。」諸如此例,不可殫記。著《癖書》十卷,聞其名而未嘗見之。

  王贊侍郎,中朝名士。有弘農楊蘧者,曾到嶺外見陽朔荔浦山水,談不容口。以階緣嘗得接瑯琊,從容不覺形於言曰:「侍郎曾見陽朔荔浦山水乎」瑯琊曰:「某未曾打人唇綻齒落,安得而見。」因之大笑。楊宰俄而選求彼邑,挈家南去,亦州縣官中一高士也。

  唐僖宗皇帝蒙塵于蜀,朝士未集,闕人掌誥。樂朋龜、侯翮輩雖居翰林,而排難解紛之才非所長也。高太尉鎮淮海,擁兵不進,與浙西周寶不睦,表章遞奏,各述短長。朝廷欲降詔和之,學士草詞,殊不愜旨。前進士李端有壯筆,軍容田令孜知之,召而與語,授以毫翰。李仍請酒,飲數杯,詔書一筆而成,文藻之外乃奇辯也,深稱上旨,除行在知制誥,官至省郎。舊說李紳相鎮淮海,奏薦副使章服,累表不允。有一舉人候謁,紳相知其文詞,請撰一表,其略雲:「當道地管八州,軍雄千乘。副使著綠,不稱其宜。」相國大喜,果以此章而獲恩命也。李太尉破昭義,自草詔意而宣付翰林,至如鄭文公自草高太尉詔,皆務集事,非侵局奪美也。

  錢尚父始殺董昌,奄有兩浙,得行其志,士人恥之。吳侍郎,趙州蕭山縣人,舉進士,場中甚有聲彩,屢遭維縶,不遂觀光,乃脫身西上。將及蘇台界,回顧有紫綬者二人追之,吳謂必遭籠罩。須臾,紫綬者殊不相顧,促遽前去,至一津渡,喚船命吳共濟,比達岸,杳然失之。由是獲免,爾後策名升朝。是知分定者必有神明助之。

  沈詢侍郎精粹端美,神仙中人也。制除山北節旄,京城誦曹唐《遊仙詩》雲:玉詔新除沈侍郎,便分茅土領東方。不知今夜遊何處,侍從皆騎白鳳凰。」即風姿可知也。將凝侍郎亦有人物,每到朝士家,人以為祥瑞,號「水月觀音」,前代潘安仁、衛叔寶何以加此。唐末朝士中有人物者,時號「玉筍班」。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