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娟 > 最後的王公 | 上頁 下頁 |
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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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亮著燈,西洋音樂聲從裡面傳來,彩珠推門進去,看見一人正在擺筷子。桌上有四碟小菜,一蠱熱湯,半壺佳釀,那人擺了兩副碗筷,見她進來,抬頭笑笑:「還喝得下去?」 彩珠將頸上披風的帶子解開,那人過來替她收了衣服,掛在衣架上,又替她撫平肩上一個褶皺,動作是熟悉而親昵的。 這個人是誰呢? 彩珠坐下來,夾了一塊橙汁冬瓜放在嘴巴裡。 那人坐在她對面,自己飲了一口酒道:「王爺終於出屋子了。」 她沒應聲。 「日本人聽到信,知道他前些日子放了不少產業出去,馬上就過來打聽。脫了帥府的人引見,執意要見王爺。」 「他見了?」她抬頭看看。 「沒。」 彩珠垂下眼去,並沒表現出太多的興趣。 他知道她是要往下聽的。 「日本人只好留了禮物。手筆很大。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一串數字……還是要買點將台的那塊地。」 她笑起來:「在後面再加個零,他也不會賣的。」 「讓你說對了,他看都沒看那個票子,就讓退回去了。」他的語氣悶悶的,樣子有點洩氣。 「你不高興?」她看看他,「你不高興他不把那個廢舊的土墩子賣掉,折了錢好讓你鑽更大的空子?」 他將酒杯放下,皺著眉毛看她:「我沒鑽過空子。我也沒有害過他。我只拿自己還有你該拿的那一份。」 「不少了吧?」 「足夠你跟我走了。安排得差不多了,神不知鬼不覺,他也不會知道。」 「伯芳。」她也看著他,「說神不知鬼不覺可以,「說「他也不會知道」,就是你和我安慰自己的話。你真的相信他什麼都不知道嗎?那兩次我用了他的手戳挪錢的事情,他都知道的,那天夜裡喝醉了才跟我點明白了,喝醉了還要給我留面子,說是給我弟弟的……你真的相信他什麼都不知道嗎?」 「……」 「不過你說得對,除此以外,你沒害過他,我們都沒有害過他。所以才能一直到今天。都不滿意,但是還都算自在。他一直當自己是欠我的,什麼都睜一眼閉一眼。心裡面很明白。」 唱片跑了針,李伯芳換了另一張上去,是首安靜流暢的小夜曲,他站在那裡一時沒動,背對著她問:「等了這麼久,到底還要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 「……我心裡沒底,只覺得這人是一張網,現在撒開著,什麼時候收了,咱們都跑不了。」 「那你可高看他了。他也在網裡面撲騰著。」彩珠給自己倒了滿杯,一仰脖子喝幹了。她狀態不佳,一杯就醉,拄著頭看梁上掛著的一個走馬燈,一會兒是騎馬的英雄,一會兒提刀的草寇,晃晃悠悠,忽明忽暗。 李伯芳走過來,手輕輕搭在她肩膀上,彩珠握住那只手,低下頭,一串淚珠子流了出來。 …… 日本人送到王府來的第二個禮物放在一個密封的大卷宗裡面,來了三個人,都是身穿制服的年輕軍官。禮物被攔在了李伯芳這裡,他用手摸了摸,厚厚的一疊紙,猜想可能是銀行匯票或者金融單據,便只好帶笑對來客說:「您給我這個也是難為我了,上次的禮物王爺都退回去了,這次啊,無論數目多大,他也是一樣不能收。 為首的一人回答道:「我們奉命前來,也不知裡面是什麼禮物,只是上面交代了,一定要王爺親自打開看一看,看過之後再做定奪。」 「看過也沒用。」李伯芳道。 「看過再說。」日本人堅持。 「那幾位就先回去吧。我稍後一定把這件禮物轉交給王爺。」李伯芳道。 三個日本軍官就端坐在客廳的紅木椅子上,雙腿叉開,雙手放在膝蓋上,儀容端正,不帶一絲輕慢,也沒有絲毫額外的尊敬。眼下他們聽得懂李伯芳的逐客令,卻沒有意思離開,仍是坐在那裡,不動聲色的僵持。 李伯芳正在心裡盤算怎麼應付,顯瑒從後面出來了,臉上的青腫沒了,額角上的縫針的傷口還在,身上是淡色絲綢長衫,面孔上沒笑,也不與日本人招呼,只從李伯芳手裡把那卷宗抄過來,撕開封條,拿出文件。 李伯芳為了避嫌,向前走了一步,不去觀看。他聽見身後的顯瑒一頁頁翻動紙張的聲音,聽見他閱讀並思考良久後輕聲一笑,聽見他把所謂的檔重新裝回口袋的聲音,還有他把那份檔輕輕地擲在桌子上的聲音。 日本人站起來。 小王爺綰了綰長袍的袖口,跟他們說話,眼睛卻懶散地四處看看:「回去傳話吧,就說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不過沒什麼用,還是那句話,那個我不賣,沒的談。你們哪,」他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已經來我這裡了,我就多說幾句。不是說你們不好,努力,勤勉,這都是好事兒,美德,要誇獎的。可是有個致命的缺點,我說你們,你們怎麼聽不懂人話啊?」他聲音忽然高了,仰起頭就要罵人,李伯芳忙上去攔,王爺,王爺,來者都是客,您的話這次他們聽明白了,下次不能來了,您別動氣,別動氣。 三個日本軍官拿回了自己帶來的檔,點頭施禮告辭,李伯芳正要追上去,顯瑒道不用送,他只好回過身來,見主子坐回椅子上,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正想事兒呢,李伯芳不敢多言,良久之後,顯瑒道:「剛才你還背過身去了,跟了我這麼多年我沒有事情瞞你的,你道他們給我看了什麼?」 「不是錢吧?」 「不是。我不缺那個,上次的票子送回去了,他們就知道了。這次送來的,是小皇帝的一封信。」 「給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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