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娟 > 最後的王公 | 上頁 下頁
八二


  「得嘞。」顯瑒笑著依言而做。

  兩人拿著酒杯碰了一下,顯瑒飲幹了自己的,酒一下肚,臉上就有熱乎氣了,手裡面也熱鬧了,用根筷子敲了敲桌子:「我不在乎嗎?那也不是。外人啊,說我別的可以,說我打架不厲害可不行。你知道吧?我額娘原來跟你說過沒?我原來跟著一個少林寺的武僧學過三年武藝。一般人三四個也不是對手……」

  彩珠點頭:「信,我信。」

  「不是你信不信的事兒,這就是真的。」顯瑒非常認真,不帶半點兒戲,「我要是不是現在這樣一個人,我可以去當武師。專門教人練武的。」

  「那可賺不了什麼錢。不夠我定一件大衣。」彩珠道。

  他低著頭笑起來:「那倒是。」

  「我呢。我要是不嫁給你,我就會留在蒙古的,嫁給一個普通老實的牧民,生好幾個孩子,喝奶茶,放牛羊。我的丈夫可以不那麼好看,可以沒有錢,可以愛喝酒,心情糟糕的時候甚至可以打我幾巴掌——但是他只有我這麼一個女人,想著別人都不行……」

  顯瑒才喝了一杯酒就醉了,聽彩珠這樣講,趴在桌上笑得一迭一迭地,用一根指頭點著她:「做夢。癡人說夢。」

  彩珠大笑起來:「對啊。跟王爺你一樣。」

  「來,喝酒!」

  「喝!」

  二人竟越輸越熱絡,越說越快活起來。

  「有件事兒,我瞞著王爺,一直沒跟你說。」彩珠道。

  「你拿了我的手戳,從賬上挪錢給你弟弟。」顯瑒接口道。

  彩珠一愣:「原來你知道。」

  「一共兩次。數目都不小。你啊,膽子可真大。」他加了一筷子大拉皮,抽進嘴巴裡面,麻醬沾了滿嘴。

  「要是跟你說,你會不給我嗎?」

  「為啥不?當然會給你。」顯瑒道。

  「我知道。」

  「那你還偷。」

  「想看你急眼。」彩珠笑著說。

  「我不急眼。」顯瑒說,「我才不會為了錢跟你急眼。」

  她又要仰頭乾杯,聽到這句,手停住了,慢慢放下杯子,有點灰心的樣子:「王爺。」

  「嗯?」

  「王爺。」

  「說話。我聽著呢。」

  「……你有些像我阿瓦。」

  「是啊?」他抬頭看看她,酒精的作用,眼神有點散,搖搖晃晃的,「是說,我老了?是吧?」

  「不是。」彩珠道,她低著頭跟顯瑒說話,眼睛看著桌上的一碗紅手肘子,「我是說,你啊,王爺,你是個真男人。」

  他聞聽此言,霎時高興地大笑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夫人你這樣說我?」

  彩珠的眼睛仍在那碗肘子上,點點頭,很篤定:「嗯。」

  顯瑒放聲大笑,笑了很久,只是笑聲越來越乾巴難聽,最後澀澀地偃旗息鼓,他一手拄著頭,看著窗戶外面一顆小櫻桃樹:「只是可惜我這個男人啊,什麼都留不下,什麼都守不住,又這麼多人怨恨我……」

  她聽到了「怨恨」二字,忽然又找到了又一個需要探討的有趣的話題,吃了一塊肉皮,振作了精神:「這事情可不敢說。『怨恨』這事兒,有時候跟你想的不一樣。」

  「此話怎講?」

  「被人怨恨不是壞事。說明你過得好。過得不好的人,就愛怨恨。過得好的人,都寬容。」

  顯瑒搖著腦袋像是認真地想了想,沒想通。

  「說,說明白一點。」

  「很簡單啊。」彩珠道,「就比如說我,我和你的……」她唧唧咯咯地笑起來,什麼規矩都徹底沒了,用筷子指著他,「你的小明月姑娘。我打了她算什麼啊,我把她房子燒了算什麼啊,這些什麼都不算,她才不會恨我呢。永遠都只有我恨她的份兒。為什麼,三爺知道嗎?」

  「不知道。」

  「因為你是她的啊!」彩珠瞪著眼睛大聲說,「她有了你,她就什麼都比我好了,我怎麼撲騰,他都不在乎,都不往心裡去,都想得開。你聽懂了吧?我怨恨她,因為她比我好。」

  「哦……有點懂了。」

  彩珠繼續用筷子指著他:「你也一樣啊,王爺。你說,是日本人撲上來打你的,是不是?」

  「嗯。」

  「可見他恨你,比你恨他多。」

  「……」

  「為什麼啊?」彩珠笑笑,咬牙切齒,「因為他不知道啊……因為明月姑娘走了多遠,還是你的明月姑娘啊……」

  話音未落,顯瑒一頭從榻子上栽倒了地板上,醉得不省人事。

  §第六十章

  幾天後,彩珠直睡到下午才醒過來,可能是前一夜著涼了,只覺得頭暈腦脹,後背酸疼。她喝了些茶,吃了幾口點心,讓丫鬟在浴盆裡放了水,泡出滿頭大汗,覺得筋骨舒坦些了便起身穿衣,化了妝出門。出門的時候,又是夜裡了。

  彩珠沒有用王府的車子,走到巷子口叫了人力車,告訴拉車的去南關教堂附近的一個小門小戶的院落。絳紫色的木頭門虛掩著,她進去了便從裡面插上,園子裡擺著好幾盆牡丹和茉莉,花兒開得正好,姹紫嫣紅,幽香環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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