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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笛子放下相機,疑惑地看著前面的草地,保持著那樣燦爛的笑臉,疑惑地尋找父親的身影——剛才父親明明在那裡。

  母親已經跑了過去,跪在那裡,向下張望,還大聲地呼喚著父親的名字,聲音絕望而恐怖。

  懸崖邊的草長得太過濃密,讓人以為,那裡依然是土地,父親就這樣踩在了濃密的草上,滑了下去……

  那個懸崖不高,甚至是低的,可是父親的腿撞在了那個暴露的岩石上。

  父親被附近的村民放在馬車上,向醫院飛跑。母親抱著父親的頭,張惶地呼喚,父親身上全是血,那些血染紅了母親的衣襟,染紅了母親貼著父親的臉,還有頭髮。笛子渾身顫抖地蜷縮在馬車的角落裡,來不及適應這突然的情況。

  母親在手術室門外焦躁地走動,渾身顫抖著焦躁地走動。笛子遠遠地站著,不敢上前,這都是她的錯。如果父親可以活著,那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笛子向上天祈禱,只要父親可以活著,他離開她和母親,和別的女人結婚,或是別的什麼,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搶救室的門打開了,母親神經質地撲過去。

  父親被推了出來,滴著點滴和血漿,頭上纏著繃帶,一條腿上著石膏,看來,生命無恙。母親的眼淚這才軟軟地落了下來。

  笛子沒有能夠讓母親和父親一起回家。

  李麗來了,並且當母親和笛子不存在一樣,一來就撲到了父親的病床前,那樣急切地抱著父親的頭,流著淚感歎著呢喃著親吻父親被荊棘割傷了的臉。

  笛子削蘋果的手突然沒有一點力氣,削了一半的蘋果落了下去,滾到了床底下……父親和這個女人,是怎樣的親密……

  母親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退了出去,拉著笛子退了出去。笛子的書包還在病房裡,可是笛子不想再進去了。

  笛子跟在陰鬱的母親身後一直走,不確定自己要去的方向。

  許久,母親突然回頭問:「餓嗎?」

  笛子搖頭,她並不想讓母親感到負擔。

  母親帶笛子去了一家小飯店,要了兩個菜兩碗飯,看著笛子吃,自己一動也不動。

  笛子並沒有食欲,扒拉了兩口,說:「飽了。」

  母親還是這樣看著笛子,不說話,也沒有表情,只是憔悴得厲害,仿佛突然間老了十歲,有些淩亂的短髮在額前、臉旁耷拉著,絕望而悲傷。

  母親突然說:「我們回家。」

  笛子重重地點頭,像個擁戴領袖的小兵一樣站了起來,隨時聽從調遣。

  笛子不好意思再做更親密的舉動,從來母親都是嚴肅的、有距離的,而她們之間的愛也是無言的,沒有語言,但那種因愛而生的心疼和憐惜的氣息,在兩個人之間遊移著,揮散不去。

  此時此刻,笛子明白,自己對母親來說是重要的,母親對自己來說,更加是重要的,她們兩人,從今以後便要相依為命了。

  在新家的第一個暑假,秧秧來了。

  她背著一個碩大的背包,裡面裝著她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她不要和李麗住在一套房子裡。

  母親什麼也沒說,接過了秧秧的包。笛子驚喜地拉著秧秧的手,暗暗地搖晃一下,很快樂的表情,然後帶秧秧看自己的新房間,說秧秧可以住在這裡,因為這個床實在夠寬。

  外公外婆張羅著給秧秧做吃的,秧秧就順勢撒嬌——隔代總是更親的。

  母親給凡鵬去了電話,說秧秧來了。

  兩個小時以後,凡鵬過來了,後面跟著李麗,這讓氣氛頓時尷尬。

  李麗想要做個現代好後母,一個讓秧秧喜歡的、能把她當作朋友的後母——李麗一畢業,他們就打算結婚,也算是給那些嚼舌根的人一點交代。

  秧秧拉了笛子坐在床沿上,又站起來,檢查一下房門有沒有鎖好。

  外婆在外面拍著門,要秧秧出來。

  最後凡鵬在門外說:「秧秧,你就在這裡住幾天吧,我們過幾天來接你。」

  「秧秧,我們先回去了。」李麗聲線優美——她還漂浮在幸福的雲端呢。而秧秧在這裡住幾天,也成全了他們新開始的生活——就當是一個十分短期的蜜月。

  秧秧來的第一天,就發現母親的家裡存在很大的問題,那樓頂上的聲音太重了,腳步聲、小孩跑動的聲音,還有小孩玩具自行車滾動的聲音。

  秧秧看著笛子,笛子在母親的影響下,已經習慣了凡事隱忍。

  笛子迎著秧秧質問的目光,沒有說話。

  其實這是件無可奈何的事情,外公曾經和上面的一家人交涉過,結果是,那響動反而更加的肆無忌憚。外公曾經動過火,要和樓上的夫妻倆打架,被惠竹和外婆拉住了。外公只能在上面很吵的時候,說一聲:「沒素質!」

  秧秧卻不能忍,更不能忍受自己的母親、外公、外婆,還有笛子,被上面的人欺負。

  秧秧沖了出去,「蹬蹬蹬蹬」地上樓,很響地拍打那家的鐵門。

  出來一個隻穿了短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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