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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下午的物理課,物理老師欣喜地叫單科狀元溫淼到講臺前做題,溫淼剛寫到一半,粉筆頭忽然斷了,他的手指頭直接戳在了黑板上,痛得哇哇叫。

  班裡響起善意的哄笑聲。才相處了幾天,大部分同學都和他粗淺地打過交道,大家都很喜歡這個心不在焉的大個子,所以看到他出糗的時候毫不掩飾幸災樂禍的心情。

  被起哄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關注。

  溫淼說聲天氣真好都能得到捧場的笑聲。

  而海葵就是聲情並茂地講一百個笑話,恐怕也沒有人敢笑。

  溫淼的指甲裂了一塊,他甩著手指頭可憐巴巴地看著老師,物理老師笑著示意他回座位。

  「基本的思路已經能看得出來了,這樣吧,海葵,你來把後半部分寫完整。」

  窗簾又飄起來,籠罩在海葵身上,蓋住了她的臉。那一瞬間像極了曾經坐在前桌的余周周。

  窗簾再次滑落,又不像了。

  海葵站起身,那女戰士一樣的銳利目光,又讓溫淼哭笑不得起來。

  她站到講臺前,仰頭看了看黑板上溫淼幼稚園水準的字跡,然後拿起黑板擦,大刀闊斧地將溫淼的解題步驟擦了個乾淨。

  溫淼還沒走回到倒數第二排自己的座位,就聽見很多人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正對面的陳雷看看黑板,又看看溫淼,流露出怪異的眼神。

  「這個解法太囉唆了。明明有更簡單的。」

  海葵乾脆的聲音從溫淼背後響起。

  溫淼愣了大概幾秒鐘,知道全班同學都在等自己的反應,可他也只是坐了下來,無比自然地打了個哈欠。

  然後開始低頭研究自己開裂的右手食指指甲。

  「海葵……海葵就那樣。」

  旁邊的陳雷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嘟囔了一句。

  海葵就那樣。就哪樣?

  溫淼無辜地皺眉看向陳雷。任何人聽來都像是安慰溫淼埋怨海葵的一句話,在陳雷的語氣中,倒像是在為海葵開脫。

  潛臺詞就是,你不可以怪她,因為她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溫淼沒言語,懶得計較。

  下午第一節課,初夏的午後。物理老師有些口齒不清,講課水準乏善可陳,溫淼的班級在半地下室,窗子硬生生把熾烈的正午陽光割成兩半。所有人都在這曖昧的光線和悶熱的空氣中昏昏欲睡,沒精打采地彎著腰,像被烤熟的大蝦;只有海葵自始至終挺直後背,用炯炯的目光盯著物理老師,好像他授課的內容中有天機洩露。

  估計物理老師都被她盯得發毛了吧?

  溫淼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忽然覺得她有點兒意思。那是一種夾雜在種種缺點之中的有意思。如果不惹到他,他倒是可以遠距離觀察觀察她,就當是個樂子。

  可惜她惹到他了。

  就在這時候海葵忽然又轉頭。又是那種盯得人發毛的眼神。

  溫淼沒有較勁兒地回瞪,但懶洋洋的眼神毫不閃避,完全沒有示弱或息事寧人的打算。海葵看著看著,眼睛卻垂下去。

  她轉回去。這場沒頭沒腦的較量就這樣結束了。

  溫淼買了一輛二手山地車。K市給他留下的最好的印象,就是西邊的這條海岸線。在家鄉那個烏煙瘴氣的工業城市裡,糟糕的市政規劃和混亂的交通讓舒舒服服地騎單車變成一種奢望。然而在這裡,每天放學之後,趁著太陽還沒落山,溫淼可以在靛藍的天空之下,沿著漫長的海岸線一路騎車回家。

  一面夕陽,一面陰影。

  戴上耳機,伴著歌聲,少年雙手脫把,像是下一秒鐘就要長出翅膀,飛到滄海的另一邊。

  漲潮,遊人散去,小販回家,不知名的海鳥盤桓在頭頂,不知道在尋找什麼,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少年一路追著海鳥,大腦放空,回家。

  四中的課程不會把知識點挖掘很深,習題難度也一般,相比師大附中的確是差了好幾個等級,久而久之,溫淼不免鬆懈下來。

  又是物理課,溫淼一隻耳朵塞著耳機,用拄著下巴的那只手略微遮擋一下,就開始在課堂上發呆,連下課了都不知道。

  直到一張一英寸照片的大頭晃動在眼前,他才驚醒。

  海葵伸長了胳膊將溫淼的一張一寸照掛在他眼前。溫淼盯著自己早上上交給小組長的照片,不解地問:「怎麼了?」

  這個晃照片卻不講話的動作實在有些親昵,相熟的人做來很正常,然而海葵的表情,仍然像是憋著一股氣,讓溫淼實在不能不嚴陣以待。

  「你這算近照?」

  「初三照的,也就一年多以前,怎麼不算是近照?」

  「我沒法用。照片是給你做臨時檔案用的,你交這種照片,不合格。」

  您有病嗎?溫淼有些不耐煩了。自從上次「簡便演算法」事件之後,很多人都等著看這個橫空出世的轉校生教訓海葵,但是卻什麼都沒等到。

  溫淼不喜歡惹麻煩,雖然他也不喜歡海葵,但是更不喜歡被當槍使。

  他歎口氣,還是笑嘻嘻地解釋:「男大十八變嘛。我只有這張照片了,這是最近最近的近照了。不信你問問別人,肯定都覺得和現在的我差別不大,怎麼不能用了?」

  溫淼停頓了一下,側頭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陳雷,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喏,陳雷,你跟她熟,你跟她講道理。」

  溫淼以為陳雷不會理他,沒想到對方竟真的站起身,想要從海葵手中拿過照片端詳,卻被海葵躲過了。

  陳雷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種可以稱之為尷尬和意外的表情。

  「哼,」海葵收回手,低頭看了看照片,又抬頭看了看溫淼,極為誇張地大聲說,「你初三的時候人家沒有告訴你不能戴著面具照相嗎?」

  半個班級的人都回頭看他們。

  溫淼慢慢站起來,忽然一個探身劈手奪回照片。

  「你這笑話夠無聊的,不就是想戧我說我初三滿臉是痘看不出長什麼樣子嗎?是,我說你夏威夷血統是我不對,但我只是想要誇你膚色特別長得挺好看的,你至於嗎?憋了一個多禮拜就想出這麼一招來回擊?是不是自己悶頭排練一上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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