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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陳雷說完,朝他笑笑,就低頭溫書了。熱情和關照都恰到好處,非常有分寸。溫淼一下子就對新同桌有了不少親切感。

  他喜歡有分寸的人。

  兩人結束了短暫的寒暄,溫淼也假裝翻書,翻了兩頁就開始發呆,目光停在前桌女生的後背上。

  她是自己一個人坐一桌,不知道同桌去了哪裡。淺藍色窗簾被風吹起來,落下的時候把溫淼和女生都罩在了裡面,與陳雷那一邊徹底隔絕開。

  那一瞬間,溫淼忽然覺得她的背影不知道哪裡有些像余周周。初中快樂的時光好像就在這魔法的一瞬間降臨,溫淼的心跳無緣無故加速。

  然後陳雷很好心地站起身,幫溫淼將窗簾塞在了暖氣水管後面。

  「這樣就不會到處亂飄了。」

  溫淼尷尬地道謝。

  這時前桌的女生忽然坐直了身子。溫淼本來就盯著女生的後背愣神,立時警覺起來,而陳雷不知道為什麼也發覺了女生的動作,抬起了頭。

  「你是借讀生?」

  前桌女生頭還沒轉過來,沒頭沒腦的問題已經拋了過來。她頭髮很長,在陽光下泛著淺棕色,梳著高高的馬尾。轉頭的動作太過淩厲,發尾像一道利劍劃過來,幾乎掃到溫淼的臉。溫淼條件反射地向後一仰,剛好避過,只留下一臉呆滯的表情。

  女生的下巴很尖,此刻正斜眼看著他,帶著一身不知道哪兒來的戾氣。她長得眉清目秀,但並不很出色。均勻細膩的淺黑色皮膚倒是有種特別的亮眼。

  一點兒也不像余周周。

  溫淼沒來由地有些失落,盯著對方的臉,想都沒想就開口:「你是不是有夏威夷血統?」

  女生怔住了,眼神中的戾氣因為驚詫而淡了許多,倒是周圍其他幾個人漸漸反應過來,開始吃吃地笑。

  陳雷詫異地看了溫淼一眼。

  許久之後溫淼回味這一刻,才咂摸出一絲其他的味道。

  溫淼一直人緣很好,但是在那個臨時的班級裡他人緣特別好,這句話居功至偉。

  因為這句話,大家喜歡他。因為這句話,她討厭他。

  因為她討厭他,所以大家格外喜歡他。

  女生咬了咬嘴唇,似乎想不到什麼反擊的話,深深地盯了溫淼一眼就轉回頭去了。

  溫淼有些尷尬,把鬆懈的神經重新緊了緊,對著她的後背回答:「哦哦,對,我是借讀生。你們這裡高考分數線太高了,我要是把學籍挪動過來,豈不死定了。」

  再怎麼補救也沒用了,周圍人都沉浸在「夏威夷血統」之中竊竊私語,前排女生埋頭寫字,肩胛微微聳動,不再回頭。

  這是溫淼到K市四中讀書的第一天,第一堂課,剛剛做了一個自我介紹,連前桌的名字都沒來得及問,就已經得罪了她。

  他有些臉紅,但又覺得好像沒什麼大不了。

  反正又不會在這個學校待很久。

  ……可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啊。

  溫淼歎口氣,內心不再掙扎,還是決定道個歉,就伸手用圓珠筆的尾端戳了戳前排女生的後背。女生一抖,溫淼原本就緊張,手一松,彈簧就把筆朝著他自己的方向彈了回來,正中鼻樑。

  溫淼嚇了一跳,大家哄笑,他也不好意思地揉了揉滿腦袋亂髮,期望這樣的場景能夠沖淡剛剛的尷尬——然而前面的姑娘,卻像是《舊約》中逃離罪惡之城的聖人,無論如何也不肯回頭看一眼。

  這時溫淼的後桌用胳膊肘推了推他,朝前排努努嘴。

  「別費功夫了。海葵就那個德行。」

  聲音不大。溫淼微微皺眉,覺得海葵或許會聽到。

  不過她竟然叫海葵?

  「那她為什麼……」溫淼有點兒問不下去,他實在說不出為什麼之後應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為什麼連個自我介紹都沒有就問沒頭沒腦的問題?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人?為什麼……

  他停頓在那裡,後桌男生反倒非常能理解他無法表達出來的那種意思。

  他拍拍溫淼,毫不在乎地一笑。

  「海葵就那樣。」

  這次的音量,海葵肯定能聽到。

  溫淼眼角瞄到陳雷早已不動聲色地低頭去看書了,對於海葵和溫淼的尷尬,他就像根本沒有看到一樣。

  K市高考是大綜合,並不進行文理分科,溫淼原本以為自己高二選學理科就可以擺脫歷史和政治的麻煩,到了這裡卻發現還要照學不誤,自然非常鬱悶。所幸大綜合科目較多,因此每一門課的難度都稍有降低,四中在K市也屬於中等水準的高中,教學進度抓得不緊,他的日子也並沒有變得太難過。

  溫淼剛到學校的第二天就趕上月考。卷子批改得很快,過了兩天就全科出分,溫淼排名全班第四。

  第一名是陳雷,第二名是海葵。

  陳雷是班長,海葵是學習委員。

  陳雷是數學、化學和地理課代表,海葵是英語、語文和生物課代表。

  陳雷是校學生會主席,海葵是校學生會副主席。

  陳雷是廣播站的站長,海葵是副站長。

  溫淼用了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就大概摸清了周圍的情況,發現自己所在的位置被兩個四中的大人物給包抄了。

  陳雷對人文質彬彬,優秀但不張揚,親切卻有距離,少年老成的樣子讓他得到老師和同學的普遍稱讚,但是海葵的情況卻並不樂觀。

  在溫淼看來,海葵學習時候那股拼命勁兒,真的有些像辛美香——但是和辛美香偷偷摸摸獨自努力所不同的是,海葵對所有不努力的人,抱有一種毫無理由的鄙視,並且她非常樂意將這種鄙視清晰地表現在臉上。

  當班裡有人接到月考卷子的時候故意大聲抱怨自己考前忙著看球沒好好複習,海葵會瞟一眼那人的分數,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說:「是嘛,一場球從年初看到年尾呢,其實複習了也沒用吧。」

  溫淼忽然慶倖他沒有提起過自己那個引以為豪的「第六名」理論。海葵一定會冷笑著說:「不努力就考第六,是害怕努力了卻考成第十六吧?真聰明怎麼不證明給大家看呢?」

  余周周可以揶揄她。但是溫淼不接受海葵的指摘。

  雖然她說的總是實話。

  被父母老師念叨已經夠煩的了,沒有人喜歡一個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自己的同學。

  月考的每一科的卷子都是海葵來發,發給溫淼的時候,他往往都保持著手拄在下巴上的發呆狀態,如夢初醒般地說聲「謝謝」——一抬頭,就看到她的眼睛。在均勻細膩的淺黑色皮膚映襯下,眼白能夠格外清楚地傳達敵意。

  溫淼的物理成績是全班第一。所以海葵發卷子的時候差點兒把眼睛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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