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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海葵的手還保持著捏著照片的姿勢,半張著嘴,倔強的表情裡塞滿慌張。溫淼原本眉頭擰成了麻花,看到她這副樣子,也有點兒心軟。

  溫淼的後桌卻撲哧笑出聲。然後膽大的同學們紛紛笑起來,溫淼不知道他們笑什麼,因為自己好像也沒說什麼特別有趣的話,然而他們就是笑個沒完,尤其是女生,細細碎碎的笑聲像玻璃珠叮叮噹當滾了滿地。

  陳雷忽然用不大的聲音說:「她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

  這句話淹沒在周圍的吵鬧中,溫淼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因為陳雷說完之後就坐下了,臉上一絲波瀾也沒有,翻開一本《五星題庫》就開始做起來。

  溫淼不知道海葵是否聽到了這句話,她又是否認同。他忽然有種預感,即使海葵的確是開了個不成功的玩笑,她也一定不會承認這一點的。

  相比承認自己連個玩笑都開不好,還不如被誤會為敵意。

  溫淼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瞭解海葵。

  海葵咬著嘴唇硬碰硬地站在那裡,溫淼也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了,想了想,將照片遞過去。

  「還是給你吧,我說真的,除非你要我現在去照一張,否則就沒有別的可以用了,你湊合一下行嗎?」

  海葵竟然接了過來,什麼都沒說就坐下了。

  過了一會兒,後桌男生遞過來一包魷魚絲,說是特產,犒勞溫淼,他們幾個一起請他吃。

  溫淼尷尬地接過來,也沒問他們究竟犒勞他什麼。

  到底還是做了宰一刀就跑的過客。

  第二節課是政治,溫淼睡了小半節才抬起頭,迷迷糊糊地看著滿黑板的鬼畫符,用胳膊肘輕輕推了推陳雷。

  「講到哪兒了?」

  陳雷僵了一會兒,才將書挪過去一點兒,指了一段話給溫淼。

  「這裡。」

  溫淼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剛剛陳雷好像原本並不想搭理他。

  政治老師這時候走到教室門口和外面的什麼人講了幾句話,班裡開始有嗡嗡的說話聲,溫淼覺得有點兒餓,就趁著這個時間從書桌裡將魷魚絲掏出來,撕開包裝紙。

  第一口下去,就感覺到嘴裡「嘎嘣」一聲。

  溫淼的虎牙被硌掉了一半。

  滿教室都是他的慘叫。

  溫淼捂著嘴巴,將吐在桌上的小石子兒扔到後桌,回過頭惡狠狠地盯著給他魷魚絲的倆男生。

  你們他媽的這是卸磨殺驢吧!

  政治老師這時候沖進教室,不明所以地看著捂著嘴支支吾吾咿咿呀呀的溫淼。

  「咬舌頭了?」政治老師問。

  「他牙硌碎了。」

  海葵清淩淩的聲音響起,班裡的人開始哄笑,關切地問他情況,溫淼一概搖頭。

  好像牙齦出血了,溫淼感覺到自己嘴裡一股血腥味,他不敢開口說話,怕那效果太恐怖。

  「趕緊去醫院看看啊,別去咱校醫院,咱校醫院只有酒精棉。那個,你是轉校的吧,知道醫院在哪兒嗎?要不陳雷,你陪他去一趟?」

  陳雷抬頭看著老師:「嗯……好啊,不過,剛剛吳主任讓我下課一定要去他辦公室一趟,所以……好吧,我先把溫淼送去吧。」

  溫淼心裡明白陳雷的潛臺詞是什麼,他不知道陳雷對自己哪兒來的這股彆扭,也不想知道。

  要是他能說話就好了,也不用像個傻子一樣一邊捂著嘴一邊擺手。

  溫淼咽了一口口水,腥氣讓他反胃。他瞥了一眼陳雷,陳雷坦然地回望他。

  「那我陪他去吧。」

  溫淼驚訝地看向海葵。

  海葵說話的時候根本沒看他,舉著手,對著政治老師,一本正經,輕描淡寫。

  「行,路上小心點兒,就帶他去附近的醫大一院(醫科大學第一醫院)吧,掛牙科看看,好像挺嚴重。」政治老師一揮手就放了他們出去。

  溫淼拎起書包站起身,陳雷也起身讓他出去。

  「我……」

  溫淼沒聽清陳雷「我……」了半天到底想說什麼。他只是很想還他一句,大老爺們兒講話大聲點兒會死嗎?

  「你騎車嗎?」

  溫淼一愣。海葵問完之後竟然有一點點臉紅。

  「我就是問問,我知道你每天騎車回家。……醫大一院並不很近。」

  「那你騎車嗎?」溫淼含糊地問,但是口齒實在不清,海葵一臉呆滯地看著他。

  「你等著。」溫淼沖到男廁所的洗漱池,對著水龍頭開始賣力漱口,海葵竟也跟著跑到門口,有些不好意思地探出頭看他。

  「你有沒有點兒衛生常識,生水裡面有細菌,你這樣會感染的。」

  「管它呢。」溫淼對著鏡子齜牙——一口小白牙,倒是沒有血跡了,但是左側虎牙缺了一半,吸氣呼氣的時候,涼颼颼的風貼著斷口飆過,疼得他臉抽筋。

  他從鏡子裡看到海葵站在左後方的門口,一臉擔心的表情,明確傳達著「你很蠢」的中心思想。

  溫淼心疼不知道被他吐到哪裡去的半顆虎牙,但是也覺得沒多大事。

  「要不算了吧,我下午請假回家吃點兒止疼片吧,別耽誤你上課了,你回去吧。」

  因為不想讓創口接觸到流動的空氣,所以幾句簡單的話,溫淼說得很慢。

  也很溫柔。

  海葵沉默著搖頭,沒說什麼,卻很執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的光芒,被鏡子悉數反射進溫淼的眼中。

  他們一起對著鏡子站了幾秒鐘,溫淼無奈地回頭笑笑:「好吧,那我騎車去醫院,你騎車嗎?」

  海葵淩厲的眼神軟化了很多。她又搖搖頭。

  「那怎麼辦啊,要不我不騎了,咱們坐公交或者打車去?」

  海葵竟然還是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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