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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沒數字呀?」

  「因為……誰也沒有數清它有多少顆……」韋雅君恐怕主考官生氣,轉過臉去暗暗地吐了一下舌頭。

  「妙!妙極了!」阿哥的眼簾中收進了這位考生應試中的全部動作,她一拍桌子大聲叫好,「你不僅答得正確,而且你剛才那個沉思的神態、俏皮的動作,都使我十分滿意。不過……第二個考題也許你得動動腦子羅。這是錄取的關鍵!」

  「難嗎?」韋雅君有點緊張。

  「很難,很難:「阿哥考題未露,先把這個考題難以解答的氣氛透露了出來,「如果這個難題不能解答,那……你只能回家,等待三年以後再來這兒碰碰運氣。」

  韋雅君先是微微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同時眼珠子停止轉動了一秒半時間,接著嘴唇微微閉合,雙目朝自己腳板盯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臉上露出「迎戰」的神態,說:「老師賜教吧!」

  「好,你仔細聽著,這個難題是——一加二等於兒?」阿哥雙目盯著這位沉著應試的考生,話音尚未落地,只見韋雅君「撲哧」一笑,接著迅速用手往嘴巴上一按,止住了笑。

  「為什麼不笑了?」

  「嗯——」韋雅君帶有歉意地回答,「我怕不尊重老師……」

  「行了!」阿哥「呼」地站起身來。韋雅君一怔:「不考了?!」

  「不用考了!」阿哥把頭部往左猛地一轉。

  「難道我……」韋雅君先是雙目發愣,接著滲出兩顆晶瑩的淚珠,她頭部一沉,一咬嘴唇,雙手掩瞼正欲回身走,忽聽後面阿哥說了一句:「韋雅君,你被正式錄取了!」

  「啊!」韋雅君猛地收住欲舉之步,慢慢轉過身子,向主考官投出了懷疑的目光。阿哥走下考試合,來副韋雅君身邊,微笑了一下,說道:「懷疑我在開玩笑吧?嗯?不!選取一個演戲的藝術人才,我不信白紙黑字上的才華,我要當面出這些讓你思考、驚異、偷笑、恐慌的題目,看你的神態、動作、表情、語言是不是塊好料子!你,韋雅君同學,在回答我這些莫名其妙的考題上,得了滿分!滿分——」

  韋雅君滿臉疑雲一下子推開了,她高興,卻沒有笑,她緊緊抓住阿哥的雙手,剛說了一聲:「謝謝老師!」便忍不住抽泣起來……

  何氏照相館的何老闆一見到上官雲珠,便有一種難以言傳的內疚。這位受他器重的女店員的悲傷結局,是他所預料到的,但他這個實力淺薄的小老闆,也實在愛莫能助呀!這些日子來,他眼見這位受辱的少婦默不作聲地進店而來,又滿臉愁雲地幹著她應幹的事兒,最後又唉聲歎氣地離店而歸,何佐民心裡也十分難受。他想對她說些什麼安撫的話,但又說不出口,因為,是自己親手把她借給明星影業公司的呀……

  何佐民似乎也發覺了這位韋小姐下班回家有些異樣:往常都由丈夫前來迎接,如今卻是她孤雁獨飛,難道小夫妻倆為此受騙受辱之事翻了臉,斷了情義?

  那天下班前,何佐民忍不住地問上官雲珠道:「韋小姐,近來張先生他……」

  「哦,他……出公差去了……」

  「已經不少日子啦?」

  「嗯……」上官雲珠不想回答下去了,她不願讓人們知道:半月前,張大炎一氣之下出了門,一直住在學校裡,從未回過一次家。她幾次想去學校把丈夫請回家來,但都沒有這樣做,她想丈夫,愛丈夫,但對丈夫也有一段「恨腸」,一直疼愛妻子的好丈夫,為什麼在物質情誼之外的「精神愛情」上,會變得這樣無情?但是,她卻天天在期待丈夫突然歸來,夜夜在窗口靜等,並備好酒菜,等候著丈夫……可是,她的盼望卻始終落空了……

  沒過幾天,何佐民又突然發覺:這位愁眉不展的女招待,忽兒又開朗起來。更使他迷惑不解的是,這位女士在工作餘暇,獨個兒悄悄地關進了化妝間,又偷偷地在鏡子面前手舞足蹈的。有時竟在鏡子裡自我欣賞起自己的瞬息萬變的臉龐;時而愁雲密佈,頃刻豁然開朗;時而輕聲抽泣,忽然間又朗聲大笑……

  「她發神經病啦?!,何佐民的腦子裡突然跳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但說來也怪,當這位韋女士一出化妝間後,便一切正常了。

  這樣的怪事一直延續了半個月,才使何佐民恍然大悟,洞悉了其中的奧秘。

  那天,何佐民有位知己的女顧客來店玩耍。她一進店門便把何佐民拉到一邊,悄聲問道:「店裡那位姓韋的女招待還在麼?」

  「在呀。」

  「她到底叫什麼名字?」

  「韋均葷。」

  「有沒有別的名字?比如韋雅君……」

  「沒聽說過。你怎麼啦?」

  「沒什麼。」女顧客沉思了一下,又問,「她在店裡麼?」

  「在。唉……」何佐民把他近來發現的百思不解的怪事告訴了女顧客。女顧客驚訝地說了聲「我要找她」,便躡手躡腳來到化妝間,只見這位女招待正在鏡子面前做著一個「撲哭」動作。女顧客忍不住地喊道:「演得好!韋均犖小姐。」

  上官雲珠猛一抬頭,見到女顧客,先是一愣,接著親熱地招呼起來:「老師——」

  「哈哈!韋雅君,我早就認出你來了。」原來這位女顧客便是戲劇班的阿哥。她上前把撲在地上的上官雲珠扶了起來,讚歎地說:「小韋,業精於勤,荒於嬉。你如此苦練,日後定能成為上海灘的戲劇名流!」

  「老師,原諒我對你撒了謊……」

  「這我並不計較。可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改換名字呢?」

  「我想……一切從『新』開始。」

  「是啊……」阿哥深沉地點了點頭,感歎著說,「這年代。我們女性的命運太可悲了……我十分同情你的遭遇,因為我也受過這樣撕心的污辱……」

  「老師,您也……」

  「不談這些了。均犖——」

  「叫我雅君吧,老師。」

  「好。雅君,我這裡先給你透個風。我們戲劇班演出的幾個話劇,在上海灘名聲很響。有一位『洋才子』很想欣賞一下你的演藝,也想見見你這位才貌雙全的年輕女郎。」

  「老師,其實我還剛起步,功底淺薄……」

  「不必客氣了。我在那位『洋才子』面前說了,『不久的將來,上海灘的明星皇后該屬￿韋雅君』!」

  14

  張大炎一氣之下離開了家門,在學校一住便是十五天。他有點後悔,他對以往恩愛的夫妻情誼,在此孤單的半個月時間裡有了更深的體會。他幾次想回家,但都被一種想法擋住.了:我不能認輸,若要回家,除非她來請我!

  在這期間,韋大姐在他們夫妻雙方之間都做了和解工作,希望他們鸞鳳和鳴。起初,雙方都各執己見,還多少夾帶著意氣。

  上官雲珠當然渴望丈夫回家團聚。但是,她要求丈夫能體諒妻子的苦衷,支持她發奮學藝,不干涉她吃戲飯的事兒。

  張太炎也盼望回家去和妻子共過小康日子。但是,卻反對妻子吃戲飯。

  夫妻倆針鋒相對,誰也不願讓步,這可急壞了韋大姐。她不得不擺出長姊的身份,半調解半命令式地要求雙方都看在孩子份上,回家團聚後再作商量。經過韋大姐一番苦心周旋。夫妻倆才又同桌用餐,同床入睡。

  為了取得張大炎的同情與支持,上官雲珠從各方面體貼、關懷他。她知道自己丈夫喜歡喝點酒,特意在家儲備了幾種名酒,也經常買回些丈夫愛吃的牛肉幹,鹽水花生等下酒菜。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口角和煩惱,上官雲珠在家絕口不提學戲的事,逢到晚上去戲劇班學習或演出,她總是先把家裡的事務安排妥貼後才悄悄地離去。

  張大炎當然知道自己妻子是戲劇班的學員,心裡雖有不悅之處,卻因上官雲珠的溫情體貼和勤快操持家務,使他的不悅難以爆出新的火花。夫妻倆就是這樣暫時「和平共處」了下來。

  由於上官雲珠才華的顯露,她晚上外出演戲的次數也隨之而增加。為了讓張大炎適應這種環境,並對戲劇發生興趣,每次演出,她總是熱情邀請自己丈夫去觀看。可是,不管妻子怎麼費盡口舌,張大炎總是搖著頭,欲言又止,然後從食品櫃裡取出酒來,作為無聲的回答。

  那天,阿哥告訴上官雲珠:晚上要去戲劇學校會議廳演出,說有「名人」前來觀賞;便要上官雲珠提前吃晚飯,早點兒去化妝間,因為那位戲劇界的風流名士在等著她,要找她好好聊聊。

  上官雲珠心裡很高興,有名人前來指點自己,這是藝術進步的好機會。她把此事告訴了張大炎,邀請他一起去戲劇學校,壯壯妻子的膽,助助妻子的威。

  張大炎還是那些個老動作,從食品櫃內取出酒來,但這次卻破例地開口了:「亞弟,求求你不要再來增添我的煩惱把!」

  「大炎,我是想讓你高興呀!去吧?」上官雲珠從丈夫手裡奪下了酒瓶。

  「讓我高興?高興什麼?」

  「看了演出,你一定會說,『呵,我的亞弟決不是繡花枕草』!」

  「嘿嘿,」張大炎苦笑了一下。「不是繡花枕草又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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