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雲珠(27)_學達書庫

二七

　　「怎麼不知道？」張太炎坐到床邊，勸慰道，「哭什麼呢？」

　　「還……哭什麼？！」上官雲珠見丈夫漫不經心的神態，心一酸，越發哭得厲害。張大炎苦笑了一下，掏出手帕一邊給上官雲珠拭淚，一邊說：「我對姓張的那個惡棍，當然是十分痛恨的，我真想前去咬掉他身上一塊肉！可是……我又不想這麼做。」

　　「那你就心甘情願讓自己妻子被人作弄？！」

　　「這有什麼辦法呢？再說，這件事也不能全責罪于姓張的傢伙。」

　　上官雲珠吃驚地問：「不責罪他，難道貴罪我？！」

　　「你嘛，也有些責任。」

　　「我有責任？我……有什麼責任？！」

　　「如果你的雙腳不跨進那個攝影棚，會發生今天這尷尬事麼？」

　　「啊？……」上官雲珠簡直不相信這話是自己丈夫說的。他雙眼直愣愣地望著這位從小愛撫過自己、栽培過自己的老師——親人——丈夫，眼下，在這是是非非面前，這位在她心目中佔有崇高地位的人，霎地變得模糊起來；她腦海中原有的張大炎那慈善可親的臉面，一下變得冷漠起來。

　　「亞弟，我知道你是痛苦的。但是，我想讓你嘗嘗這種苦痛，才會明白該怎樣做妻子的道理……」

　　「這是……為什麼？」

　　「因為：一個賢良的妻子，她應該懂得怎麼去盡到她的責任。」

　　「我……不懂。」

　　「聽從丈夫的話，在家安分守己，侍候丈夫，帶好孩子。」張大炎說到這裡，把上官雲珠摟到自己懷裡，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推心置腹地說，「亞弟，我是那麼地愛你。這一點，你總該清楚。」

　　「嗯。」

　　「正因為如此，我才站在你一邊，離家來到上海。也因為如此，我才提心吊膽地怕你在外面遭到什麼不測，才多次希望你能日夜陪伴在我身邊，可是你……大使我失望了……」

　　上官雲珠並沒說什麼，只是用牙齒微微地咬著嘴唇。張大炎以為妻子已默認了她過去的所作所為是錯了，心裡一陣喜悅，情不自禁地用雙手捧著上官雲珠毫無表情的臉龐，說道：「亞弟，聽我的話，在家裡呆著吧，別再任著性子去亂闖險地了。我馬上去照相館代你去辭職！」說著，站起身來欲走，上官雲珠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衫，說道：「不，我這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

　　「別要孩子氣了，放開手，讓我走。」

　　「不，我不能讓你去。」

　　「那……你想幹什麼？！」

　　「我，不是孩子，而是已有了孩子的媽媽！我想了許久，我已這樣決定了：這碗戲飯，我韋均犖吃定了！」

　　「什麼？！」張大炎萬萬沒想到自己妻子還會這樣倔強，他惱火了，額上的青筋爆了出來，他推開妻子說道：「你當真要捧住這討飯碗？」

　　「是的，我過去做夢也沒想過要當什麼電影明星，我受騙走入了影壇，受到了莫大的污辱；如今，我的名聲被毀壞了，我就要咬著牙讓全上海人都知道：韋均犖決不是『繡花枕頭一包草』的蠢人！」

　　「你，你還想去投誰人的門戶？！」

　　「不，我靠我自己，跛鱉千里，總會如我心願的！」

　　「如果，你一定要這樣做……」

　　「大炎，求求你象過去幫助我上學讀書那樣，不吝一切地成全我的希求。求求你……」

　　「好吧，你若定要走上與我心願中冰炭不相容的路，那麼……」

　　「大炎——」

　　「或是你走，或是我跑！」張大炎說完此話，急切地等待著上官雲珠的抉擇。

　　「不，大炎，我們倆誰也不能離開這個家，我……」

　　「既然你不願我倆這麼分開，那麼，你必須立即去何氏照相館辭職！」

　　「不，我不願這樣作……」

　　「好！那麼，我——讓你！」張大炎說罷，氣衝衝地走出了家門。上官雲珠沒阻攔，也沒追趕，她只是呆呆地從口袋裡掏出那張從報上剪下來的謾駡她的紙片，含著熱淚看著，看著，她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滿天與雲急劇地向她眼前推來，她仿佛聽到了震耳的雷聲，淋到了冰冷透骨的暴雨，她被這暴風惡雨刮到了床頭。

　　許久，她突然醒了過來，用手從桌上捧起結婚照，喃喃地說：「大炎，你會瞭解妻子的心的，你會象過去那樣扶助我真正把這碗戲飯吃下去的。」

　　她，毅然走出了家門。她似乎已變成了另一個人，在她眼簾中的人與景，也似乎都在起著變化……

　　13

　　上海中學職業教育社第四補習學校戲劇班招生工作開始了。雖然這是一所業餘性質的戲劇學校，卻也慎重其事，按照正規手續吸收新生。

　　前去報名的人為數不少，進考場選篩出來的卻也並不多。主考官是位女性，曾當過電影明星，不知什麼緣故，卻落足於此當起「領班」來了。由於她的長相和脾性有些男子漢氣魄。故得了個渾號叫「阿哥」。

　　「韋雅君！」隨著阿哥一聲呼喊，考場門口踏進一位二十剛出頭的女子，她低著頭，挪動著緩慢的步履，走向指定的應考者站立的地位，看得出，她有點心慌。當她剛把臉兒微微抬起來時，考場裡頓時發出一陣騷動聲。她那冠玉般的容貌和珍巧豐盈的身材把端坐于桌邊的「考官」們也驚愕了。「你叫韋雅君？」阿哥打量著這位考生。

　　「是的。」應考者微微點了點頭。

　　「嗯？你好象不是這個名字吧？」阿哥雙目直愣愣地盯著這位考生。

　　「……我，是韋雅君。」考生有點心慌。

　　「不對，我認識你，你的原名應該是韋均犖！」阿哥點了一下，「忘了？你是何氏照相館內為人賞識的女招待員。對吧？也是『銀海』……哈！不談這個！你真是韋均犖麼？」

　　「老師，您認錯人了，我是韋雅君。」

　　「哦？！」阿哥愣住了。當然，也許是她確實誤認了人。因為，世間容貌相似的人並非不存在。阿哥暗自好笑了一下，便對這位考生進行面試。

　　「韋雅君，我想問你幾件事兒。你必須如實地回答。」

　　「請老師指點。」韋雅君謙遜地微微一笑。

　　「嗯，這一笑很妙，有點謙遜味兒。」阿哥問道，「你說天上究竟有多少顆星星？」

　　「這……」韋雅君被問住了。她頭部微微偏向右上方，兩道細眉微微打起一個鋼結幾，閃亮的眼珠兒來了個「O」形閃動，實然，眉間小結解開，眼皮兒眨動了幾下，回答道：「老師，天上星星的數字……」

　　「多少？」

　　「數不清的多！」韋雅君俏皮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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