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上官雲珠 | 上頁 下頁


  「怎麼?不高興?蘇州小姨虧待了你?」

  「不……」

  「這大熱天,路途中暑身子不適?」

  「不……」

  「那麼你——」韋省三話未說完,小女兒突然掩臉哭著奔進了自己房內。韋省三感到有點突兀,好端端從蘇州歸來的「孝女兒」,怎麼一聲不吭哭進了房去?他問金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金氏只能告訴韋省三,說:「亞弟她考上了中學……」

  「什麼?什麼?」

  韋大姐從房裡出來,大聲說:「亞弟考中了蘇州樂益女子中學!」

  「啊?!」韋省三剛才那愛「孝女」動心的笑容,一下子陰沉起來。他沒開口,而且一時簡直開不出口。他把「孝女」從蘇州帶來孝敬自己的酒瓶往桌邊一推,又從桌上抓起僅留幾滴土燒的酒瓶,往嘴邊一倒:「胡鬧!」

  「好爹,亞弟好不容易考上中學……」韋大姐向來膽子大,這韋家就她敢於與韋省三頂嘴:「她沒胡鬧!」

  「閉上你的利嘴!」韋省三把空酒瓶往桌上一拍,「家裡窮得這個模樣,還上什麼女子中學!」

  「好爹你不公平!」

  「不公……平?!」

  「二弟能上中學,五妹為啥不能?」

  「均環是男的,亞弟是女子!她有能耐去上中學,就滾出韋家門!」韋省三一怒之下,把小女兒帶來的孝敬酒瓶摔到地上,瓶破酒濺,韋家內頃刻之間又飛來了「暴風雨」。

  金氏見狀,手足無錯地坐在木機旁哭了起來。韋大姐氣呼呼地往房門檻上一坐。此刻,小上官突然從房內走出,她走到牆角邊,拿起一把鐮刀,又順手抓起一隻大竹籮筐。韋省三見此情景,忙問:「你要幹什麼?」

  「去刈青草,曬草幹。賣了錢給好爹還債,給好爹重買一瓶好酒……」

  「用不到你費這個神。」

  「不,我還要去搞『搬運』,做雜活,上中學的錢,我自己去掙!」說著,她一咬牙剛欲出門,卻被一位二十三、四歲的青年擋住了去路。她一抬眼,見是自己小學裡的老師張大炎,像是見到了什麼可以傾吐苦衷的親人,一下撲向對方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張大炎一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小上官的頭髮;一邊態度誠懇地對韋省三說:「韋家大叔,請息怒氣,有什麼難處可以商榷。」

  韋省三見張大炎突然來到,止住了一場將使他後悔的父女分裂,心中怒氣已消了一半。儘管他剛才如此怒髮衝冠,還不是因為家庭難以周旋的經濟?所以,歎了口氣,說:「唉,張老師也不是外人,說出來你也未必會見笑,剛才我胡亂發了一通脾氣還不是因為……」

  「我在門外已站了片刻,剛才大叔發怒的原因我已了然三分。不過,韋均犖同學有那樣聰穎的天資,在我們長涇鎮上百里難挑其二,她若能繼續深造,日後必成大業。」

  「我韋省三也是個讀書人,均牽又是我心愛的小女,我何嘗不想讓她多喝點墨水……只是家中……」

  「大叔,此事請別擔心。均犖是你心愛的女兒,也是我喜歡的學生。」張大炎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迭錢,說:「這些錢暫且拿著,優讓均犖備一些上學的用品,至於她以後的學雜費、食宿費什麼的,一切由我來安排。」

  「啊?!」貼在張大炎懷裡的小上官,此時已停止了哭聲,她清晰地聽到這位從小就喜歡自己的老師,竟然象自己父親那樣坦然地承擔著上學的一切費用,她剛才那悲哀的心情,一下轉為喜悅。她真想像六七年前那樣,用雙手抱住張大炎的脖子,讓他把自己抱起來,讓他親親自己的面頰。可是,眼下她已是個十四歲的姑娘了。此刻,別說去抱這位可親的老師的脖子,就是抬頭仔細看他一眼也沒有勇氣。

  小上官心裡突然緊張起來,她似乎現在才發覺她是倒在一位男子的懷裡,她的耳邊聽得出對方胸間勻稱的心跳聲,一股暖流湧遍她的全身。也許是由於感激恩師在這緊要關頭將自己扶了一把後的激情;也許是出於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女突然這麼親近男子身軀而引起的本能反應,她滿臉飄起了紅雲,緊抱著張大炎的雙手,「呼」地抽了回來,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奔進了自己房裡。

  韋省三是理解張大炎這種誠意的,他也是個要面子的人,在接受這種資助時,他向這位街坊鄰居加老師再三言明:這筆費用,日後讓自己女兒能掙錢的時候定然如數奉還。小均犖進中學的關口,終於在張大炎慷慨解囊之下闖過去了。

  臨近開學之期了。張大炎受學校之托,準備去蘇州置辦些教學用品,正好一事二便地送小上官去蘇州人學。

  這對師生乘坐著從長涇開往無錫的小火輪。兩人默默地面對面坐著。好長一段路程,他倆象陌生人那般各人看各人書。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