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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第二十二章

  一

  走進花園飯店,康總一呆,幾個月不見梅瑞,車馬輕肥,周身閃閃,名牌犬牙紋高級套裝,大粒頭鑽戒,火頭十足,神態,髮型,完全兩樣。兩個人落座,客套了幾句。康總說,最近,有汪小姐消息吧。梅瑞說,我已經長遠不上班,有啥情況了。康總說,我是隨便問。梅瑞疑惑說,遠兜遠轉的盤問,汪小姐會有啥消息呢。康總說,是長遠不聯繫了,突然想到。梅瑞說,一定有情況了。康總笑笑說,我找藉口,只想跟梅瑞聯絡,總可以吧。梅瑞笑笑說,康總一入座,就一直盯我看,這是為啥。康總說,面相,打扮,尤其面孔輪廓,跟原來完全不一樣了。梅瑞說,不許瞎講,我不可能整容的。康總說,碰到貴人了。梅瑞看看周圍,壓低聲音說,講起來,這要幾個鐘頭,最近確實碰到了有相當背景的貴人,我現在,可以老實講吧。康總說,講呀。

  梅瑞說,其實我姆媽跟小開,混到上海,基本也就是硬撐,已經山窮水盡,突然之間,貴人輕輕放一句話,打了一隻電話,情況馬上就兩樣了,協議簽了字,鈔票源源不斷進來。康總不響。梅瑞說,我姆媽跟小開,也就來回飛,西北,上海,香港,日本。這種大動作,大項目,大事體,做到後來,非要有自家人幫襯,我只能辭職。康總說,有了奇跡,就一順百順,確實搞大了,要是走到馬路上,我根本不敢認了,不敢叫梅瑞的名字。梅瑞低鬟說,我也不歡喜這副打扮,全部是為了小開。西北方面呢,跟上海情況不一樣,政商兩界,有點身價的人,相當講究穿著。康總說,上海人最會打扮呀。梅瑞說,現在不對了,越是小地方,越講究名牌,手面越大,對牌子越是懂,前幾天,西北一個縣領導對我講,沿海幹部,到底是不一樣。我當時不響。縣領導講,最近帶了幹部,到江蘇參觀學習,學到後來,不好意思了,人家幹部開的車子,也就是一般「帕薩特」,褲子皺皺巴巴,工作經驗豐富,我手底下這批人呢,每日講吃講穿,比牌子,比車子。康總說,這只能夠講,兩個地方,道行不一樣。

  梅瑞說,我廣東有一個同學,掛職做副縣長,等於做花瓶,做擺設,根本無人理睬,當地的風氣,人人忙生意,辦公室講本地粵語,外人根本聽不懂,但是西北地方,有一個掛職的女副縣長,最近跟我講北方話說,妹妹呀,我真是想不到,做縣長的好處,是真正的好,想不到的好。我講北方話說,姐姐,好在什麼地方呢。副縣長講,身邊配一個秘書,從早跟到晚,縣長,早餐預備好了。縣長,車子備好了。縣長,今晚有三個飯局,時間路線,已安排好了,請放心。副縣長有一次,想回省城看父母,悄悄打了電話,預備隔日坐火車走,到了夜裡,秘書彙報了,縣長,明天到省裡探親的車子,已經預備好了,寶馬越野車,下午兩點十五分過來,其他內容,也已經備齊了。副縣長講,什麼呀。

  秘書講,已安排手下,殺了一隻羊,準備六隻活雞,包括土雞蛋,幾袋新收小米,四張新硝的黑山羊皮子,一點兒自釀酒,山貨土產,環保蔬菜,全部準備齊了,請縣長放心。副縣長輕聲對我講,怪不得,人人要當官,原來,做官這樣舒服,那叫一個爽。康總說,這無啥稀奇,中國古代做官,完全一樣,就是派放到再窮的山溝,照樣是肥缺,做官就是享福,完全應該,官就是老爺官大人,人民百姓,永遠是小人,長幼有序,有一趟,我跟宏慶到了西北,真是領教了排場,最後搞得宏慶,差一點失身。梅瑞笑說,要死了,男人還有這種講法。康總說,梅瑞這次回上海,準備住幾天。梅瑞說,啥叫失身。康總說,我開玩笑。梅瑞說,我要聽,講嘛。康總說,多年前的事體,我現在是聽梅瑞講。梅瑞笑說,講呀,啥叫失身。康總無奈說,是有天夜裡,我跟幾個投資開發老總,住進縣招待所,縣領導住三樓,一批女工作人員,也住三樓,二樓空關,四個上海來賓,住底樓。當夜開舞會,一個一個女工作人員,走過來,拉上海來賓去跳舞,非跳不可,我比較痛心。

  梅瑞說,為啥。康總說,語言不通,我講普通話,對方不懂,對方講北方土話,我不懂,還有就是。梅瑞說,動作比較大膽。康總說,個個老實樸素,農村大齡女青年,一身蒜苗氣,手像銼刀,面孔兩團太陽紅,長統絲襪,一連串縫過的破洞眼。舞會結束,縣領導堅持,四個上海來賓,每人必須住單間,我堅決不同意,縣領導笑一笑,對女青年講北方話說,大夥兒有什麼問題,搞什麼諮詢,別嘰嘰喳喳,吵吵鬧鬧,一堆女人沖進嘉賓房間,要文明,雅觀,一個一個,禮貌敲門進去談,對我們上海老總們,就該細談,單獨談了,更有效果,聽明白吧。女青年說,聽明白了。

  梅瑞笑說,康總是嫌避這批女人太土。康總說,腦子有吧。梅瑞說,結果呢。康總說,我一一拒絕,我必須跟宏慶一個房間,四個人,必須住兩個標準間。到了半夜,宏慶抱怨講,一人一間,為啥不可以。我講,可以可以,進來一個女青年,講了幾分鐘,忽然拉松頭髮,又哭又吵,宏慶,就攤開合同,準備簽字。宏慶不響。第二日,省報一個記者對我透露,這個縣領導,是當地最出名的老色鬼,講起來開招商會,自家獨霸三樓,周圍房間,全住了女工作人員,等於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批笨女人,其實再賣力,也進不了編制,全部耽誤了,如果早一點明白,跟某個鄉下男人開心結婚,養個胖小囡,種一點小菜,養幾隻雞,養豬,再養一頭牛,生活多好。

  兩個人吃咖啡。梅瑞笑笑說,後來呢。康總說,後來,我就回上海了。梅瑞說,這算啥失身。康總說,男人已經逼到這種地步,讓鄉下女人來搶來奪,我當然緊張。梅瑞說,襪子上面,全部是縫過的破洞,真悲慘,男人也真是壞,假使高級會所呢,一批時髦佳麗,高級香芬,雙色盤發,絲質抓皺連身裙,重墜設計拼接半裙,Loewe手握袋,或者編織緞面手拿包,南洋黑白珍珠鑲浪花鑽項鍊,胭脂,唇妝,清淡對比,或是金屬單一色調的濃妝,這樣打扮,這樣檔次的女人,如果也撲上來搶,來奪,一雙頂級襪子上千塊,渾身香透,康總哪能呢。康總說,有腦子的男人,照樣懷疑警惕,女人自動送上門,定歸有名堂,除非特定場合。

  梅瑞說,啥叫特定場合。康總說,只有跑進K房,男人可以無心無腦,胡天野地,這種場面,我見得不少,熟客進門,七八個小姐,加上媽咪,直接撲上來,壓到沙發裡,花笑雲愁,香氣撲鼻,根本不管客人叫救命,還是叫耶穌,七手八腳,嘻嘻哈哈,上面解領帶,下面解皮帶,為啥,根本不為小費,見到了恩客,發一發糯米嗲,搞搞活動,有意搞得輕鬆活潑,做遊戲,等於工間廣播操,是一種減壓,一種熱鬧。梅瑞怫然說,康總變了,以前是靜雅的。康總不響。梅瑞說,是不是因為,上一次我不答應,心裡就痛苦,就要去這種無良地方,去解悶,去墮落,或者,是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康總說,我哪裡會,這個世界,就是兩廂情願,我只是講講風景,懂吧。梅瑞說,我見的老總,全部是大領導,相當斯文了,最多也就是。梅瑞不響。康總說,最多是啥。梅瑞不響。康總說,見了面,先送兩打法國高級絲襪。梅瑞說,啥。康總笑說,我是開玩笑,以前上海房地產大亨沙遜,勾引女人,見面就大量送絲襪。梅瑞笑說,厲害的,女人一定會激動。康總說,開玩笑,現在大領導出手,比沙遜厲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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