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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在向先生辦公室超過五年,常常聽他們說:追縱金錢來源,定可知悉線索;還有,你也一直認為,事件中除去不可能,剩下即是事實。」

  胡球說:「今晚我就與家母商量。」

  「對不起,胡球,我沒有好消息。」

  胡球沉默一會,忽然說:「你看這胖胖小兒多可愛,已有一歲樣子,快會走路。」

  「據說,腹中那個也是男孩。」

  「怎樣知道?」

  「保母們在公園閒談,被人聽到。」

  胡球點頭。

  「球球,父母離異是極之尋常悲劇,你非得節哀順變,你做你自己的事,靠自家雙腿站立,不得遷怒諉過於任何人、抱怨申訴任何事。」

  胡球用手搓臉,「什麼時候我們變得如此老辣麻木。」

  氣氛忽然悲哀。

  隔了一個晚上,胡球才與母親攤牌。

  她說:「這樣含羞過日子,沒有意思,人到底有人的尊嚴。」

  「女兒,你說得對。」

  「他們第二個孩子將要出世。」

  「我已請鄧永超律師草擬分居書,對不起球球,捱不到你成年。」

  「我早已成年。」

  但這是自誇,想到生父猥瑣劣行,打心裡憎厭恨惡害怕,胡球忽覺噁心,胃部絞動,嘔吐得一地都是。

  母親與女傭連忙收拾。

  胡球跑到浴室,坐蓮蓬下淋足廿分鐘,皮膚泡得發紅起皺。

  在男性世界,認為只要雙方成年,彼此情願,沒什麼大不了,社會可以容忍。但是,已婚、有子女、為著私欲,不惜傷害身邊最親密的人,這樣自私自縱性格,多麼可怕。這種人,永遠不會愛人,他不覺世上還有其它人等比他更重要。

  胡球身上有百分之五十因子來自一個這樣的人!

  她痛哭,她不要像他。

  胡媽站房門外聽女兒哀哀痛哭。

  女傭不忍,「什麼事?」

  「別理她,人生那麼長,總有不如意之事。」

  「球球與直子小姐談得來,請直子小姐勸助。」

  胡媽搖頭,抬頭,長長歎氣。

  專辦離婚官司的鄧律師留了時間見她們母女。

  她特地上門與胡太研究細節,看過資料,輕輕「哈」一聲,「證據確鑿,萬無一失,告訴我,胡太太,這幢房子屬誰名下?」

  語氣老練冷靜,彷佛桌上擺著豬肉,準備大力剁下,看能分到多少。

  事到如今,那樣做也是不得已。

  胡太出示屋契、證券,以及貯蓄戶口。

  「立刻成立小型基金,轉名給胡球──」

  胡球跳起,厲聲說:「我不要我不要。」

  胡母沉聲:「坐下,球球。」

  胡球淚流滿面,這叫抄家。

  鄧律師輕描淡寫:「這十多年我一共辦理千多宗官司,所見男人,沒有最賤,只有更賤,胡先生只算普通。」

  胡球打冷顫。

  胡媽低頭不語。

  「胡太太,第一件要做的事:請你恢復本名。也許你不大記得,在放棄自家身份全心投入胡家之前,你也有姓有名。」

  胡太面如死灰,「我叫顏啟真。」

  「我回辦公室實時草擬文件替你速遞寄出給胡氏,你等消息即可。他如找代表與你談判,勿發一言,我會替你處理,這是一筆頗可觀的贍養費,不可退讓。」

  「有一半屬於他──」

  「不,全部在你名下,你有工作,你可降低生活條件獨立,你有志氣,但胡球才十五歲,未來的生活及教育費用非同小可,此刻只有你為她設想。」

  顏女士完全醒悟,「明白。」

  胡球忍著沉痛,走到露臺,佯裝看風景。

  只聽見兩個中年婦女低聲商量:「把他所有留下的財物盡速整理收藏。」

  「這──」

  「胡先生倘若有半分替你著想,你不必下此著。」

  鄧律師離去之後,顏女士整理臥室小夾萬,打開,發覺裡頭有十多枚名貴鑲寶石手錶與袖口鈕等飾物,衣帽間裡迭著一箱箱高價葡萄酒。

  胡先生竟擁有如此眾多與收入不符的身外物,所見不過冰山一角。

  他並非商人,他只是一間銀行的貸款部主管,這些財物,來自何處?

  顏女士忽然明白。

  少年女兒成為她苦海明燈,若不是胡球靈心洞悉機關,加速行動,她迄今還在拖延。

  第二早鄧律師又來,「已替你聯絡中介售屋,另外替你找一間寬敞公寓。」

  胡球脫口問:「那爸回來,到什麼地方住?」

  律師又是「哈」一聲,「真是個孩子,胡先生會怕沒地方住?」

  胡球沒說話,胡爸已經好些日子未返,連電話也無,可能在倫敦,也可能在世界其它角落。

  也許,卞京女士不止在肯寧頓有寓所。

  人的心一灰,也就不在乎。

  房子三天內就照定價出售,買主是極年輕漂亮女子,非常瘦,長髮清秀,只略瞄一下,便立刻拍板。

  中介笑,「手快才有。」

  女子見到胡球,一怔,細細凝視,輕輕說:「世上竟有如此好看少女,本市叫人驚豔之處,層出不窮。」

  這樣口氣,當然不是本地人。

  女子又順口問一句:「為何把這樣好房子出售?」

  中介連忙代答「女兒出國留學,屋主順帶移民」交代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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