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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那美女輕輕說:「呵,變遷。」

  胡球母女也去看房子。

  鄧律師照顧周到,新居一樣大露臺、寬臥室。

  顏女士遲疑,「這麼貴,不如暫租住。」

  鄧律師斬釘截鐵:「貴賣貴買,一定要自置。」

  顏女士說:「鄧律師金玉良言。」

  「放心,也不是免費的。」

  大家只好笑。

  一個家,苦苦經營廿載,要拆散,只需三五天。

  這下胡家胡宅已經不存在,胡妻恢復本姓,通訊號碼全部更換。

  胡氏如果要找人,大概只好到天文館或學校,兩處都是公眾地方。

  顏女士這樣說:「他來找我們幹什麼?他先走,不是我們。」

  鄧律師帶來一段錄像,胡氏瞪著眼破口大駡,胡球看著那張扯得歪曲醜陋面孔,不認得他是生父,一句也沒聽進耳朵。

  顏女士不動聲色,像是看著宇宙遠處的英仙座。

  母女都不明白,一個人怎會變成這樣,他為著什麼?

  胡球最後聽見他這樣說:「做人,有話不可說盡,有風不可駛盡。」

  這是在說她們母女,抑或是他自己?

  鄧律師說:「他尚未簽字,我與他對話,他怪我是罪魁禍首,慫恿無知婦女離婚霸家產,像我這種律師,簡直是女巫,應當活活燒死。」

  胡球沒想到男人也那麼會罵人。

  顏女士問:「還有比這更壞的情況?」

  「怎麼沒有,上月才有一個丈夫,一聽要付贍養費,立刻大聲罵妻子虛榮。看,要吃飯就是不能安分。」

  胡球不知怎地,忽然笑出聲。

  鄧律師納罕,「小妹妹你笑什麼?」

  胡球想一想,「父親不會吝嗇金錢,他會儘快簽字。」

  「你怎麼知道?」

  胡球答:「因為,有人急著要做新胡太太。」

  「好聰明的孩子。」

  鄧律師出示照片,「兩個幼兒也不能再等。」

  第二名已經出生,分別由保母抱著,在公園曬太陽。

  「胡先生知會我,下月親身回來與你說話。」

  顏女士冷靜站起,「不必,這裡沒人想見他。」

  那兩個幼兒長得一模一樣:雪白皮膚,大眼睛,會笑,嘴巴張成半圓;可愛之極。

  胡球又開始計算:與我有百分之廿五因子相同……但非洲小人猿與人類的基因也只有百分之五差異。胡球又略為安心。

  鄧律師輕聲問:「你媽媽可傷心?」

  「這不是傷心的時候,將來吧,待我畢業後工作,不在家中,她才會漸漸酸痛悲哀。」

  「胡球你口氣像大人。」

  「也許,她會再次遇到意中人。」

  「此番又天真樂觀似孩子,你明澄通澈雙眼真看到那樣美好前程?」

  胡球不出聲。

  這一季,她像是長大十年。

  胡先生趕回來,問鄧律師:「我留在舊居的雜物去了何處?」

  鄧律師冷冷回答:「人去樓空,人非物非,何嘗有什麼雜物。」

  胡先生氣結,「我本不計較,但你也未免太歹毒一點。」

  「既不計較,何必提起?恭喜你胡先生連獲兩子,謹祝五世其昌,父慈子孝。」

  一提另一頭家,胡先生氣餒。

  鄧律師講得對,他不是最壞那一個。

  至少他有資產留給胡球好好生活。

  「球球好嗎?」

  「很好,功課有進步,未晉甲級,大有希望。」

  胡氏沉默,在文件上簽署。

  「球球不想見我?」

  「我猜不,你已調職在倫敦總行上班,偶然回來,也不用騷擾她了。」

  胡氏無言,站起來,躊躇,像是有話要說,終於明白,一切由他主動,前妻走投無路,才下此策。她也曾懇求他留在本市,他只推說公司事忙,逃一樣奔往飛機場,嘴角忍不住一絲竊笑。

  他還能說什麼?

  他靜靜離去。

  啊,對,他留在舊宅那一批名貴手錶,賣得好價錢,表行代辦訝異,「全部屬限量出品,價值連城,未曾佩戴,連證書賣得高價。」

  景唐同學這樣與胡球說:「外婆身體欠佳出入醫院,對不起無暇問候你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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