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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她坐倒在椅子上。

  「啊,還有一件東西,請你著人拿走。」

  王抑揚打開儲物室門,周琴看到那只大提琴。

  她閉氣,片刻才尖叫:「是你!」

  「這是一件極之名貴樂器,可見你是多麼疼愛周昭,理應物歸原主。」

  周琴瞪大眼只會喘氣,她腰間像是被利刃插了一刀,直深沒柄,不覺痛,但漸漸氣弱。

  「為什麼?」她掙扎問。

  王抑揚斟一杯酒,放到她手中,讓她握緊酒杯。

  「我一早就告訴過你,你沒留心聽。」

  「你不再是王抑揚。」

  「不,同一個人,同一張嘴臉,只不過你要聽的,只是想聽見的話。」

  這時,他的眉毛角輕微一揚,眼睛瞇一瞇,嘴角牽動,正是一直叫她最歡欣表情,但此時此刻王抑揚看上去像猙獰魔鬼。

  「為什麼?」

  王抑揚端椅子,坐她對面,「因為你一見我就喜歡。」

  周琴嘶叫:「你是什麼人?」

  「不是已經告訴你,我是一個孤兒,父親丟下我們母子三人失蹤,我們相依為命,捱到以為出頭,誰知姐姐意外身亡。」

  「那與我們周家有何干係,為何不放過我們?」

  「啊,周太太,大有關係,我的大姐,她叫王悠揚,你恐怕是不記得了。」

  「誰?」

  「周太太,是一個十分愚昧的女子,她在周氏工作,受到上司誘惑,以為可以得到感情與生活保障,竟打算與周氏訂婚約,這件事當然瞞不過你。」

  他取出照片放周琴面前。

  周琴面部肌肉不受控制顫抖抽搐,呼吸重濁。

  「我知道你見過悠揚,你一如過往願付大額數目,請她重頭開始好好過日子,但是悠揚豬油蒙心,她說她不是要挾,沒有企圖,只想聽社會說句公道話,叫你動火。」

  周琴一直拿著酒杯,這時,喝一大口。

  她伸手抹去嘴角涎沫,忽然鎮定。

  再喝一大口酒,已可沙啞發話:「你想怎樣?」

  王抑揚不答,他說:「我走入周宅,身份是補習老師,因為周昵數學科微積分不及格,記得嗎?」

  「你想怎樣?」

  「報復這件事,是魔障,越向前進,越是起勁,一發不可收拾,終於,自身所有時間精力都賠進去,一心一意,變成嗜血怪獸,那就是我。」

  周琴只會喘氣。

  「告訴我,悠揚死亡,是意外,自殺,抑或他殺。」

  周琴吐出真言:「她要得到社會支持。」

  「真正愚不可及,社會有何公義?聽到再駭人慘劇,不過嘖嘖稱奇,議論紛紛,三兩日過去,茶餘飯後,又說別的新聞,你何必置一個弱女子於死地?」

  「不是我。」

  「我開頭也以為是周氏,漸漸認識你家,醒覺到周氏根本不在乎,那是你,處置英國人瓊斯的也是你,你最恨勒索。」

  「王抑揚,你喝多了。」

  周琴想離開公寓,但是雙腿怎麼都使不出勁。

  她瞪眼看著王抑揚站起。

  她以為他要對付她,但是沒有,王只是嘆息:「至今我耳邊有時還聽到悠揚銀鈴般笑聲。」

  他打開門,離去。

  不知過多久,周琴才站起,踉蹌逃到地下,致電助手,「救我。」

  「周太太,你在何處,我立即來。」

  周琴坐在行人道邊蜷縮成一堆。

  助手把她載到診所。

  淩醫生一見老主顧,嚇一跳,立刻扶她躺下,替她注射,再為她拭去大花臉似化妝,粉底下是蠟黃肌膚,眼皮青腫,嘴唇灰白,鬆弛臉皮垂在耳旁,不忍卒睹。

  周琴一直喘氣,終於昏睡。

  「似受到極大驚嚇,她子女無恙?」

  「從未見過那樣忤逆孩子。」

  淩醫生微笑,「你呢,多久沒回家吃飯?」

  助手尷尬,「我回公司,可要叫女同事作伴?」

  「這裡有我,隨時聯絡。」

  半晌周琴醒轉,一時不知身在何處,醫生替她敷營養液,做按摩,囑她休息,「留得青山在。」

  周琴漸漸想起,要起床,腕上帶著點滴,掙不脫,醫生把她按下。

  淩醫生說:「救火救水都輪不到你。」

  周琴抓著淩醫生手,「不是我。」

  「噓,噓。」

  傍晚,比比與女傭來接。

  她看到老闆娘,暗暗吃驚,想伸手去扶,周琴不知何處來氣力,自身站立,一步步走向車子。

  她吩咐比比:「不要動輒離開崗位。」

  比比只得回公司。

  助手追上,「這份工作不好做。」

  「她剛剛離婚。」

  「周先生也剛剛離婚。」

  「所以說,做男人真好。」

  「不是因為周先生的緣故吧?」

  「那是因為誰?」

  「我猜也不是子女。」

  「別亂猜度。」

  「王抑揚呢,周太太無時無刻不掛住他。」

  「不是因為王抑揚吧?他只是個小子,給我都嫌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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