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積分(35)_亦舒

三十五

　　漸漸笑不出，是因為每個走近她的人，都有著目的，有個企圖，叫她疲於奔命。

　　第二天，周琴先往美容院做頭髮化妝，然後才回公司。

　　會議室只有三人，老總管、原來的助手與比比。

　　「抑揚呢？」

　　老總管說：「他今早向我辭職。」

　　周琴說：「且別理他。」

　　比比與老總管通宵做了一份升降除職名單。

　　老總管說：「我要告老回鄉，助手做我位置。」

　　周琴答：「不准，這是趁我病取我命，不是你性格，要什麼，儘管說。」

　　「放三個月大假。」

　　「三個星期，實時批准，回來你是副董事，公司百分之三股份給你。」

　　助手打鐵趁熱，「我們呢？」

　　「百分之一。」

　　這已不是小數目，大家鬆口氣。

　　不知怎地，講完這幾句話，周琴已經說不出疲倦。

　　比比忙著人送進雪耳燉木瓜，「周太太，請嘗嘗，我學著做，不知可合口味。」

　　助手笑，「馬屁精。」

　　比比面不改容，「哈，奉承老闆，天經地義。」

　　老總管自然也有，討得她歡喜微笑。

　　她說：「幸虧公司有這班年輕懂事孩子，生活才不致孤苦。」

　　所以不願退休。

　　「請努力鞏固舊合同，開拓新合約。」

　　「同事年中加薪多少？」

　　「百分之七吧，年尾再加五個百分點，已相當好看。」

　　「散會。」

　　周琴站起，現在她是皇阿瑪了，一言堂，為什麼不見絲毫歡愉？

　　老總管有話要說：「周太太──」

　　「還不去放假？」

　　老總管實時答：「是，我去遊北冰洋。」

　　她也滿懷心事，不見一絲高興。

　　年紀大了就會這樣，再開心的事也不覺興奮。

　　周琴坐進總裁室，把前夫留下林林總總雜物全叫人拎出扔掉，其中包括若干西服襯衫領帶，與妻子兒女合攝幸福家庭照片、他的汽車與運動雜誌……

　　周琴怕看到不堪之物，抽屜全一傾而空。

　　「周太太，有金筆及寶石袖紐扣等。」

　　「誰喜歡可撿去用。」

　　她挑一張拯救木材重造的大桌子，把前夫紅木書枱讓給老總管。

　　新人事新作風。

　　接著一個星期，公司忙得不可開交，但是，卻不見周昆與王抑揚。

　　周琴輕輕問比比：「人在何處？」

　　「周昆到會計部領零用，聽他說，他們一隊人到大石灘天體泳，不知多高興，附近居民報警，他們一干人嘻哈奔跑，與奮遊往遊艇登上脫險，不知多開心，他曬得像黑人。」

　　「王抑揚也在一起？」

　　「周昆說由他帶頭。」

　　「他幾時回公司？」

　　「給他一些時間。」

　　「辦公室都已裝修妥。」

　　「知道。」

　　下午，周琴做了件無論如何不應該做的事。

　　她終於按捺不住，去找王抑揚。

　　走近公寓，她感慨物是人非，從前來探訪的甜蜜之意已消失無蹤。

　　在門外躊躇一下，她想轉頭離去，回頭是岸。

　　但合該有事，這時，門一開，王抑揚拎著垃圾袋出來，看到她一怔，隨即平淡說：「我也想知會你，我今日搬出。」

　　會有如此湊巧之事。

　　她佯裝不經意，「那得給你找更合適的宿舍。」

　　她仍不肯承認這種隨時會結束的關係此時此刻已經結束。

　　她自顧自走進公寓。

　　剛巧有個人自房內走出。

　　周琴這一驚非同小可，她蹬蹬蹬退後三步。

　　不，自房間走出不是什麼豔女，而是周昆。

　　周琴用手掩胸，「你一直住在這裡？」

　　周昆臉不紅，氣不急，「母親大概希望我睡天橋底呢。」

　　他換好衣服，要出門。

　　王抑揚拉住他，走近，放一些東西進他口袋，輕聲說：「等我。」

　　他的額角碰到周昆額角，鼻尖對鼻尖。

　　周琴渾身汗毛豎起。

　　眼看著周昆離去。

　　周琴全身血液自腳底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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