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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你陪我回去。」

  「周太太,請容我說幾句,你在氣頭上,不如休息片刻,待他下班。」

  周琴苦澀,「他聽你話?」

  「大家是同事,我想,他也不知周昆的事,他們在一起不過喝杯啤酒之類。」

  不錯,一個中年女子心急慌忙臉紅耳赤不顧身份四處理論實在不象話。

  忍無可忍,在心上插一刀也得忍下去。

  周琴雙手簌簌抖,「你說得對,我且睡一覺。」

  比比鬆口氣,「我在會客室。」

  「這上下周先生又在何處?」

  「彷佛在韓國濟州。」

  「好,好。」

  「她走進臥室,自梳妝枱抽屜取出酒瓶,對著瓶口喝兩口,倒床上。

  她啞然失聲,電影與小說裡怨婦就是這樣,喝醉,倒床上,向天花板哭訴,完了還要嘔吐得一天一地,像醜陋小丑。

  她掙扎起床,不,不可以如此。

  不可丟人現眼。

  她換上泳衣,自側門落樓到後園,園工看到她意外,「太太,要游泳?我立即準備。」

  女傭馬上做好冰茶捧著大毛巾浴衣侍候,不一會按摩師也來了,在亭子準備工具。

  遊了兩個塘,大力深呼吸,周琴彷佛好過些,但仍然乏力,不能自池裡爬起,忽然有強力雙手把她自腋下托到池邊,罩上毛巾。

  那正是王抑揚。

  他輕輕說:「你看你像別示巴女王。」

  他來了。

  比比走近,「我叫助手回去替他,周太太,我也想遊半小時。」

  「請便,按摩師也是你的。」

  比比總算露出笑容。

  王抑揚斟杯冰茶一口氣喝光。

  周琴細細打量他,頭髮與周昆一樣剪平頭,不知往什麼地方曬成金棕,濃眉下神情沉著,他輕輕說:「一早已知道不是愛情。」

  這樣沒頭沒尾一句,周琴卻聽得懂,她自卑到不能出聲。

  完全是她的錯,這樣急急召他,忘卻禮貌上廿四小時通知,太過心慌意亂。

  她只得輕輕說:「見到你高興。」

  王抑揚答:「高興就好。」

  泳池水花飛揚,比比開心大笑。

  周琴說:「我沒有誤會。」

  「周昭尚可?」

  「她有她的世界。」

  「周昵功課可追上?」

  「真奇怪可是?竟無聊地把他們功課背自己肩上。」

  王抑揚問:「找我,說這些?」

  「抑揚,你語氣變了。」

  「說好不會挑剔我。」

  這時周琴詫異,不見數日,王抑揚口角竟像周昆。

  她警惕,「有什麼不滿?」

  「皇阿瑪,周昆朝我訴苦。」

  「一早說好,這些都與你無關。」

  王抑揚站起,「大家都誤會你沒有脾氣。」

  「抑揚,你不是也要走吧?」

  「走?我從未來過,怎麼走?」

  「你鬧意氣?」

  「你也誤會我是沒有脾氣的人。」

  「你代周昆不值?他與你無關。」

  「說好我與你永不爭吵。」

  周琴也站起,「一點不錯,你有氣,等下子再說。」

  王抑揚一聲不響離去。

  比比連忙上泳池,「這是怎麼一回事?」

  周琴如此答:「男人總想箝制女性。」

  比比忍不住加一句:「女子也想克制男性。」

  「你不想在周氏做了。」

  「周太太,我自一八一二年起就沒升級。」

  周琴沉吟:「人事是需要調動,我先允你掌管一個部門,你要做公關還是營業?」

  比比大喜,穿著泳衣頭髮滴水談公事,還是頭一遭。

  「我做開拓部,王抑揚任副手。」

  「抑揚有情緒。」

  「我也有,我自問管得住他。」

  「討教,怎麼管?」

  「當他七歲,他人還未走近,我先點頭,對他說:『好,好,好』。」

  「真是鬼靈精,公司要大調動,以前家父老派,經理已是了不起職位,現在可要重新命名總裁、副總裁、亞洲總裁,接線生叫全球聯絡總裁。」

  比比見周琴願說話了,高興答:「我即刻回公司籌劃。」

  「任何人都可以得罪,除出老總管。」

  「是,明白。」

  回到臥室,周琴臉拉下,五官頹得就像一個勞碌中年婦女,她續喝兩口拔蘭地,結果還是倒床上昏睡,夢中一直哭,卻沒有眼淚。

  迷糊看到自己還是一兩歲小孩,剛會走路,舞動雙拳咚咚朝大人走近,一邊哈哈笑,耳邊聽見母親蹲著說:「這裡,妹頭,這裡。」

  周琴驚醒,啊,差些忘記,她也曾經是嬰兒,也懂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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