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仙俠 > 啞舍Ⅲ | 上頁 下頁
四十八


  一旁的太子朱標心裡一陣緊張,他和父皇剛下朝,還未言及於此。他自然能看出父皇的心思,但兒子畢竟年紀輕輕,他怕他會應答出錯。

  只聽朱允炆溫文爾雅的緩緩說道「皇祖父選的這根荊棘,代表的應是大明帝國,現在帝國初建,根基不穩荊棘叢生,皇祖父的意思,應該是想把這根荊棘上的刺都拔掉,讓父親比較容易的握在手裡而不受傷。」還未變聲的少年聲音顯得有些稚嫩,但聽上去卻是令人無比舒服。

  太子朱標提起的心重新放回肚子,起身恭敬道「父皇用心良苦,兒臣誠恐」

  朱元璋此時並不在意朱標的態度,而是合上摺扇,隔空點了點那邊的朱允炆道「允炆,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想說的?」

  朱允炆垂下眼簾,緊攥拳心用刺痛來給自己以力量。他聽到自己稍微顫抖的聲音在大殿之中響起「皇祖父,可是你要如何確認你砍掉的都是荊棘,而不是未來可能生出的枝椏,甚或有可能是以後的枝幹呢?」

  太子朱標狠狠地吃了一驚,隨後心情變得複雜起來,其中有著擔憂又有著自豪。

  畢竟這樣的話語,也就只能是初生留犢不怕虎的少年郎才能說得出。

  朱元璋並未動怒,反而是欣賞的看了眼站在殿中央的孫兒,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今天你來這裡,是為了你的父親?還是為了那些官員?還是別的什麼目的?」

  朱允炆的身軀微微一僵,他自然可以說是為了擔心父親觸怒皇祖父,也可以說是不忍皇祖父殺孽太重有違天和。甚至還可以用四書五經中大段大段的道理來駁斥他。但他忽然想到父親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永遠不要在你皇祖父面前說謊

  所以,朱允炆低下了頭,老老實實的承認道「我的同窗程聰今天沒來大本堂上課……」

  朱元璋輕輕地展開摺扇,像是很滿意孫兒的回答,微翹嘴角點點頭道「朕知曉了,明日便任讓回去上課。」說到這裡,他停頓了半晌,這才鄭重的說道「至於你說的如何分辨荊棘與枝幹,總有一天朕會讓你知道的。」

  朱允炆聞言一震,隨即體會到了皇祖父話語間的未盡之意,無措的抬頭和父親對視一眼,父子倆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亮光。

  公元1398年禦書房

  朱允炆心情頗為複雜的坐在禦案後,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坐在這個位置上,但是卻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是怎麼的快。

  父親朱標渴望這個椅子渴望了二十五年,卻在六年前因病去世了,皇祖父力排眾議,立他為皇太孫。在前不久駕崩之後,這大明帝國的皇位,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今年才二十一歲的朱允炆覺得肩頭異常沉重,他這樣年輕,又怎麼和皇祖父一樣把持好這個帝國?

  朱允炆盯著禦案上靜靜躺著的那把摺扇,皇祖父在去世前,已經把這摺扇的來歷和奧秘盡數告訴了他。這也讓他瞭解了為何皇祖父篤定他殺的人都是荊棘上的刺,而不是枝條。

  只是,他並不是想那麼想用這把五明扇。

  他從小在皇宮中長大,見過了太多的爾虞我詐。

  這裡的人說假話已經成了本能,因為有時候,不說假話根本活不下去。

  況且,有時候即使說的是真話,也會被人當成假話。

  而知道別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呢?

  朱允炆想起皇祖父,覺得他這一生活的並不快活。

  「明哲,你想知道他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嗎?"朱允炆抬起頭,看向在一旁陪她參閱奏摺的程聰。明哲是他的字,取自《中論》明哲之士曰聰。

  程聰的年紀和朱允炆差不多,他父親本是吏部的參知政事,被李善長案牽連,若不是朱允炆那次鼓起勇氣的求情,,他和他的家人恐怕早就已經成了那些冤死的靈魂。而且在朱允文登基之後,他就被封為內閣侍讀,雖然官職不高,但可以直接在御前侍奉。這樣的榮耀並沒有讓程聰失了分寸,反而越發謹慎小心起來。只見他沉吟了片刻,放下手中的奏摺恭敬道」陛下,先不說水至清則無魚,這假話又是如何判斷的呢?若微臣知道河北大旱,而卻上報一切安好,這是假話。但若微臣不知道河北大旱,而下面的官員卻上報一切安好,微臣把這奏摺呈到陛下面前,那這算是假話還是真話?」

  程聰說的有些繞口,但朱允炆卻被說得一愣,頓時如醍醐灌頂。怪不得皇祖父殺了那麼多人,實際上也不可能有那麼多人膽敢欺君。除了皇祖父想要殺雞儆猴去掉異性開國功臣的心思外,其他大部分都是無辜冤死的,更何況欺上瞞下是官場上的潛規則。

  只是皇祖父因為年少時的窮苦經歷,對貪官污吏有著骨子裡的仇恨,對於官員就有著天然的不信任感,這一點即使是當了皇帝也沒有改過來,一個月的奉祿只有區區七石五鬥。朱允炆曾經好奇的打探過,一石祿米與就相當於五錢銀子,也就是兩石祿米才等於一兩銀子,少得可憐。更別說官員們都有一大家子要養,包括下人僕役,做官做到這種地步,不鋌而走險根本就活不下去。

  即使皇祖父對貪官污吏的嚴懲更是亙古未聞,在剝皮實草這麼殘酷的刑罰下,貪官依舊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又是為什麼呢?

  朱允炆在這裡神遊天外,但程聰並不贊同他在這種情況下開小差。整了整一袍,程聰恭敬地進言道」陛下,關於燕王殿下的事情,應當有所決斷了。」

  唇邊漾起苦笑,朱允文心想皇祖父朝異性功臣揮舞屠刀之時,卻大肆分封諸侯王。皇祖父生前分封的二十五個藩王,其中二十四個都是他的叔叔。就因為功臣宿將都被誅殺殆盡,所以軍權都落在了藩王手中,幾乎每個藩王都擁有著自己的軍隊,位高權重,幾乎成了一個個小帝國的宗主。而他就像一群狼包圍下的弱小羊羔,就算是應天府的明城牆修建的再高再結實,也都無濟於事。

  四叔燕王朱棣分封燕京順天府,他的三個兒子卻留在都城應天府,表面上說是留在這裡的大本堂學習,但說白了是留在這裡做人質的。日前燕王朱棣遞了奏摺,自稱病篤,乞求朱允炆放他的三個兒子回藩地,讓他在逝前見他們最後一面。

  是否同意四叔朱棣的要求,這一點朝中也爭論不一,兵部侍郎齊秦力主收逮燕王三子為人質,用以牽制燕王的舉動。而太常寺卿卻認為收其三子,等於受柄朱棣,成為他起兵發亂的口實。而此時程聰提醒於他,就是這決斷是時候要下了,否則拖久了時間,事情會越發糟糕。

  朱允炆看著程聰遞到他面前的奏摺,諷刺的一笑。

  他之前不知道皇祖父為何會選他來當繼承人,畢竟從方面來看,四叔朱棣都更像皇祖父,不管是領兵還是政務都是殺伐決斷。而皇祖父卻直接將帝位傳了他,即使是在二叔三叔逝去,按常理來說應該讓四叔即位的情況下。

  後來知道了五明扇的存在,便理解皇祖父的選擇,定是皇祖父已經知曉四叔不以誠待人。而且現在回想起來,偏生那麼巧,在皇祖父還沒逝世前,序齒排到四叔前面的兩個正當壯年的叔叔就先于皇祖父過世。

  朱允炆越想越歎息,皇祖父擁有這柄五明扇,也許會是如虎添翼。但這柄五明扇在他手中,都可以分辨出來四叔所稱重病是在說謊,而卻沒有人能告訴他,究竟應該怎麼做。」明哲,幫朕起草個詔令,就說朕允了三個堂弟回去侍疾,然後再派北平左布政使張昺和都指揮使謝貴前去代朕探病。「朱允炆的臉上浮上了戲謔的神情,心想著自己那個一向正經的四叔也要不得不裝病,就不由心中暗爽。不過旋即又斂去了笑容,他也就只能做些這樣胡鬧般的惡作劇,對面前群狼環飼的局面,卻一籌莫展。

  將視線又落到禦案上的五明扇時,朱允玟不禁在心中暗道。

  皇祖父啊!一個能辨真話假話的扇子,可以錦上添花,卻不能雪中送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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