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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蛾眉微蹙,似忍似痛似暈眩;衣衫半褪,若喜若驚若無措。他居然在畫春宮圖!在這樣的光天化日,白晝朗朗的時候,畫春、宮、圖!覃川的耳朵一下燒了個通紅,脆弱的小心臟狂轟濫炸似的蹦起來,想奪門而逃,偏偏兩隻腳和釘在地上一般,動也不動了。

  傅九雲神色平淡,好像他畫的不是春宮而是花鳥魚蟲,語氣也格外冷靜:「好看麼?」

  畫上的女子容貌豔麗風 騷,星眸半睞,看著眼熟的很,有些像皋都最大青樓裡那個花魁。上回青樓之間搞了個什麼琴棋書畫比賽,她跟著老闆娘他們看過一次熱鬧,對這位花魁印象十分深刻,因她也跳了一曲東風桃花。

  她窘迫得口乾舌燥,窘迫裡還帶著一海子的酸意,睡意瞬間飛到了九霄雲外。這種情況,她是應該破口大駡此人下流無恥?還是嬌羞無限地說你好壞?還是捂著臉掉頭就跑?覃川覺得這三件事她一件也做不到,莫名其妙,她居然問了一句:「……這是誰?」

  他聲音裡含著笑,漫不經心地說:「一個女人,看不出來麼?」

  她那顆脆弱的小心臟要炸開了。很好很強大,她自愧不如!覃川落荒而逃,剛走到門口,傅九雲卻丟下畫筆,捏了一顆饅頭放在鼻前輕輕一嗅,慢條斯理地說:「味道有些不對了,聞著酸的很。」

  覃川大窘,怎麼就忘了此人的鼻子比狗還靈?放了那麼多醋,他聞不出來才有鬼!

  傅九雲放下饅頭,突然低低笑了一聲,歪著腦袋,眸光只在她身上流轉,轉得她坐立不安。他的衣裳敞開許多,長髮披在肩上,將鎖骨半遮半掩,光潔的胸膛上的肌膚在燭光下硬是映出曖昧的光澤。覃川的眼珠子亂轉,一會兒看看他的頭髮,一會兒看看他的腳尖,一會兒再看看窗臺,就是不看他,膽怯地逃避之。

  「小廚娘,」他叫她,語氣悠然,聲音醇酒般濃厚,「我對我心愛的女人,忠貞不二,至死不渝——所以,下次做菜別走了她的味,聽話。」

  高之潮之(一)

  最後一抹夕陽餘暉漸漸消失在墨藍的天頂,天黑了,那個睡了一整天的小廚娘應當也該起來了。傅九雲把散落一桌的宣紙收拾好,朝正對門的窗口望了一眼,她已經亮了燈火,朦朦朧朧的黑影映在窗上,分外慵懶。

  他走過去,正要推窗,木窗卻已經從裡面被人打開,覃川趴在窗臺上看他,那張可笑圓潤的假臉不知何時被撕了,露出藏在下面的珍珠般的美色,大有嬌慵之態,猶帶睡意的雙頰,被披散的柔軟長髮簇擁,顯得一種柔弱的稚嫩。

  「我餓了,可我不想動,公子齊先生那麼能幹,去做些吃的呀?」她的語氣像在撒嬌,睡了一覺終於緩過勁,先前的忐忑一洗而空,索性豁出去了。

  傅九雲含笑走過去,上下端詳她,幾個月不見,她再沒有先前那種風吹吹就倒的瘦弱,整個人豐潤了許多。如果說先前那種纖細惹人憐愛,那麼如今便像一朵盛放的花,嬌豔欲滴。他柔聲問:「也行,你愛吃什麼?」

  她掰著手指如數家珍:「大肉面、紅燒肉、獅子頭、排骨冬瓜湯……只要有肉都行,我不挑的。」

  他失笑,語帶揶揄:「怪不得胖得這樣狠,這幾個月吃了幾頭豬?」

  覃川的嘴角又開始抽動,乾笑:「你也不錯,沒胖沒瘦,依然那麼風 騷鮮豔,萬人喜愛。」

  傅九雲正要說話,忽聽頭頂一陣老牛的哞哞叫聲,一直睡在陰影中的猛虎一躍而起,急著表現它忠心護「主」的風骨,威風凜凜地站在傅九雲身邊,對從天而降的一輛牛車齜牙咧嘴。很明顯,那個「主」現在換人了。

  趁著傅九雲走向牛車,覃川試圖挽回自己這個「前」主人的面子,討好地摸了摸猛虎的腦袋,柔聲道:「乖猛虎,跟著他沒結果的。他不是個好東西。」

  猛虎不屑地噴鼻子,爪子在地上劃了半天,寫出一個歪歪扭扭的「肉」字。

  ——跟著傅九雲,有肉吃!

  窮光蛋覃川只好滿含熱淚地看著自家靈獸屁顛屁顛跟在傅九雲身後,對突然出現的牛車吼之瞪之,其拍馬屁的功夫,簡直令她汗顏。

  牛車上什麼記號也沒有,獨拉車老牛脖子上掛了一張牌子,上書「傅九雲你丫滾來陪老子喝酒」幾個字。傅九雲笑了,從袖中取出一隻酒葫蘆,喂那老牛喝了大半,它立即喜得搖頭晃腦,四隻蹄子下騰起豔紅的火光,倒把猛虎嚇一跳,它剛一直琢磨著這只牛能不能吃來著。

  「好吃的上門了,收拾一下,跟先生我走吧。」他彈了彈那張牌子,對覃川眨眨眼睛。

  **

  直到坐上牛車,騰空而起直往南飛去,覃川才想起以前在香取山也常發生這種事,夜半月明時分從天而降的馬車把他接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酒氣沖天的回來。

  「還是以前那位常請你喝酒的熟識?」她問了一句。

  傅九雲揭開窗簾一角,望著繁星璀璨的夜空,淡淡含笑道:「眉山君最貪杯,與他不分勝負已久。若要求他辦事,送上金銀美人都無用,只須在酒量上贏他一次,便是有求必應。」

  看這乘風而飛的牛車架勢,眉山君想必也是個仙人,仙人素來不插手凡俗事務,這眉山君能辦的又是什麼事?被凡人求下山驅鬼祈福麼?

  飛了足有半個多時辰,牛車漸漸降下去,停在一座開滿紅白花朵的木橋前。橋後是一座寬敞的庭院,赭黃色的木門緊緊合閉,門前種滿了紫丁香,一團團錦簇著,幽香四溢,在這個炎熱的夏夜裡,吐露出絲絲清涼之意,仿佛門裡門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傅九雲攬著覃川的肩膀,走到門前輕輕舉起掛在門環上的小木棒,在旁邊的皮鼓上敲了三下,過了片刻,木門輕輕開了,從裡面迎出一雙一模一樣的小孩子,一男一女,穿著同樣的紅裙白衫,瑩潤可愛。

  「九雲大人。」兩個孩子整齊地朝他行禮,「我家主人等候多時,請隨我二人來。」

  門後又是一條開滿花的小徑,走到盡頭便分成兩條岔道,女孩子引著覃川走向左邊的岔道,一面道:「姑娘請隨我來沐浴更衣。」

  覃川微微一愣:「……還要沐浴更衣?」

  女孩子話裡帶著傲然:「這是我家主人的待客規矩,就算是人間帝王到了眉山居,也沒有例外呢。」

  真不知這眉山君是什麼人物,架子端這麼高,還有逼著客人洗過澡換了他家的衣服才能進門的道理。那左邊岔道走到盡頭便是另一方庭院,院中有天然溫泉,色澤乳白,熱氣蒸騰,彌漫著一股藥石味。

  覃川痛快泡了許久,女孩子送來一襲柔軟的白衫,一雙嶄新的木屐,換上之後只覺滿身清爽,精神不由為之一振。此時再隨她順原路返回,嗅著庭院中花的芬芳,綿軟的夜風透過白衫吹拂在肌膚上,每一步都有種可以乘風而去的感覺。

  傅九雲等在一叢紫丁香下,松垮的白衫雲朵一般籠罩著他,漆黑長髮攏在一邊肩膀上,正與那個男孩子說笑,一偏頭見她從這裡來了,便停了不說,只是定定看著她,神色溫柔愛憐。

  被這樣一雙寶石般的美麗眼睛凝視,並不是容易的事。覃川情不自禁垂下頭,耳朵又燒了起來,最近她臉皮大約是變薄了,動不動就來個充血臉紅,自己都快受不了。

  肩上一暖,是他又攬了上來,動作自然且親密,仿佛他就應當是這樣靠近她的。覃川覺得自己應該提醒他一下,可心底卻又不願他當真離自己如陌路人,這種矛盾實在令人無奈。

  耳廓發熱,是他的唇貼近,熱氣噴在上面,她呼吸都要停了,卻聽他低聲耳語:「今日只管放開肚子喝酒,能喝多少便喝多少。橫豎萬事有我,醉了也沒關係。」

  就是有你在,才不能放開肚子喝醉吧?!覃川橫了他一眼,見他面上並無戲謔之意,不由愣了一下。他眨眨左眼:「總之聽我的,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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