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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七


  一位內廷侍衛守在摘星樓外圍的一條巷口,他的面色微白,警惕地注視著並不多的行人,忽然間,他看見了一個小廝模樣的人走了過來,他的心裡喀噔一聲。

  這個小廝是個少年,而讓這名內廷侍衛動疑的是,這個人的身外裹著一層厚厚的毛皮,雖然毛皮看上去很是破爛,值不得了幾個錢,卻將裡面的青色布衣裹得實實在在,只是膝下翻了過來,露出了毛皮的另外一面,潔白如雪的一面,這是極為名貴的毛皮,有誰家的小廝能買得起這樣名貴的事物?

  內廷侍衛眼瞳一縮,第一時間內攔在了這名小廝的面前,便欲呼叫同伴,不料卻感覺眼前一花,緊接著便感覺頜下一麻,這名內廷高手靠在了小巷的牆壁,立時斃命,身體卻是僵硬無比,沒有倒地。

  小廝指尖一抹,取出紮在此人頜下的那枚細針,裹緊了蒙在身上的厚厚皮毛,似乎是有些畏冷,走出了巷口,轉瞬間消失在了京都的風雪之中。

  ***

  京都今日風雪大,動靜大,然而卻沒有多少人知道,被戒嚴封閉的皇宮前究竟發生了什麼。禦史台叩閽的禦史們早已經在夜裡就被強行押回各自府中,而那些各部的大人們也是被監察院通知,強行留在了府裡,便是胡大學士也無法靠近皇城。

  這種壓抑的緊張與波動沒有過多久便傳到了京都南城的那條大街上,這條街上不知住了多少家權貴,而所有人警忌猜疑的目光都只盯著一家,那就是范府。

  范府今日一如往常,沒有慌亂,沒有悲傷,沒有緊張,該燒水的燒水,該做飯的做飯。范閑入宮與陛下談判得來的成果,很明顯沒有反應在府中,府中主母林婉兒並沒有帶著一家大小,趁著這短暫的時間,在皇帝陛下的默允下離京歸澹州,她依舊安靜得有些可怕地留在了府裡,坐在花廳裡,等著那個男人的回來,若他回不來了,那自己離開京都又有什麼意義呢?

  「若若怎麼還沒有起來?」林婉兒溫婉一笑,笑容裡卻有些淡淡的悲傷,她望著正在喂孩子的思思說道:「喊了沒有?」

  正說著,昨夜才被放出皇宮的范家小姐從廳外緩緩地走了過來,身上乾淨如常,眉宇間一如以往般冷,腳下的鞋子沒有沾上絲毫雪水。她望著嫂子笑了笑,便坐到了桌子旁邊,拿起了筷子,她拿筷子的手是那樣的穩定,一絲顫抖也沒有。

  §卷七 第一百三十六章 假山

  明明還是大初幾的時辰,放在往常,那些紅紅的鞭炮紙屑還在雪地上飛舞著,那些微微刺鼻的爆竹氣味還在街畔宅後美妙著,一切都透著股熱鬧而喜慶的氣氛,然而對於京都的官員百姓來說,慶曆十二年的春節,過得實在是有些不順心,不止不順心,更是有些黯淡。

  昨日是大年初七,各部衙開堂第一日,就在這一日裡,京都內賀派官員慘遭刺殺,鮮血驚醒了無數人還有些微醉的心神。而今日皇城附近已經開始戒嚴,聽聞朝廷最終查出了那些膽敢在京都首善之地刺殺大臣的萬惡之徒是誰,並且在皇宮附近展開了撲殺行動。

  聽說死了很多人,而且似乎那位被皇帝陛下褫奪了所有官職的小范大人也牽涉事內,更有風聲傳出,那些無比陰險的刺客裡,竟然有很多北齊和東夷人。

  無數的軍士行走在京都的大街小巷裡,監察院,刑部十三衙門,內廷,大理寺,十三城門司,京都守備師,慶國龐大的國家機器已經全力開動,冷漠而沉重的腳步聲回蕩在飄雪的京都裡,四處搜尋著那些僥倖逃出羅網的刺客,而京都出外的城門更是被嚴密地封鎖起來。

  在這樣的陣勢下,無論是多麼可怕的刺客,想來也很難輕鬆地逃出京都。

  ***

  一批由監察院和內廷聯合組成的隊伍,早已經包圍了范府,府外更有很多軍士在進行封鎖的工作,而對范府的搜查已經進行了三遍,依然沒有找到范閑的蹤影。

  另一支由言冰雲親自領隊的搜捕隊伍,在皇宮前廣場沖亂之後,便在第一時間內撲到了西城,撲到了啟年小組最隱秘的那個聯絡點,正是當年王啟年花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購買的小院,這處小院本來就是啟年小組的秘密,然而看西涼路監察院舊屬所遭受的沉重打擊,便可以想見,皇帝陛下一定在范閑的身邊曾經埋下過奸細,並且查到了啟年小組的會合地。

  然而這間小院孤清依舊,紙筆擱於桌上,硯中殘墨早已凍成黑棱,屋外井口處的水桶無力地傾斜著,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人來了,范閑自然也不在這裡。

  言冰雲站在小院門口微微皺眉,暗自想著,院長大人此時是躲在哪裡呢?雖然如今小言公子才是慶國朝廷認可的監察院院長,但其實和院中大部分官員一樣,他自己也總是下意識裡還是將范閑擺在監察院之主的位置上。

  京都早已戒嚴,京都府早已發動各裡裡正和一些能夠主事兒的百姓,變成了一張大網撒在大街小巷上。當然,誰都知道監察院在京都裡不知藏了多少暗點,加上范閑那神出鬼沒的能耐,誰也不敢奢望這種追捕能夠真的抓到他,只不過今日狀況有些不一樣。首先,監察院的暗點對於如今的朝廷來說,不再是秘密,而最關鍵的是,言冰雲先前已經知曉,范閑今日身受重傷,早已不復往日之勇,如果沒有人接應,只怕他傷勢難複,根本無法逃遠。

  然而范閑究竟在哪裡呢?追捕行動已經過去了整整半天,在強力動員下,整座京都已經被生生翻了一遍,十三城門司死死地把住各大城門,慶國朝廷裡的所有大人們都斷定,范閑不可能出城。

  言冰雲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呵了一口暖氣,拍了拍自己有些疲憊的臉頰,儘量讓自己內心的情緒起伏變得平靜一些,不易為人察覺一些,輕輕揮手,讓監察院的官員們繼續散開。

  追捕工作一直持續到了深夜,往日與范閑有些關係的大臣府上也被搜索了,就連靖王爺府與柳國公府都沒有被漏掉,可是依然沒有人找到范閑的下落。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絲寒意,這位大人物若此次真的活了下來,活著逃出京都,真的背叛大慶,誰知道會給這天下帶來怎樣的變動?

  ***

  言冰雲帶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子澄爵府,他沒有去向父親請安,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吃了兩口廚子端過來的熱飯菜,從妻子手中接過熱毛巾,用力地擦了兩下眼窩,便坐在椅子上發呆。

  「怎麼了?」沈婉兒望著他眉宇間的憂色,輕聲問道。

  言冰雲往日冷若冰霜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略有些苦澀的笑容,沉默半晌後說道:「說起來,我是真的很佩服他,聽說殺出廣場前,他已經被陛下擊昏了,絕對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回復,而且他為了吸引那些高手們的追擊,硬生生脫離了刺客的大隊伍……重傷之軀,孤身一人,怎麼卻硬是找不到?」

  「其他的刺客呢?」沈婉兒眉頭微皺,問道。

  「一個活口都沒有抓住,只是殺死了幾個,都是天底下數得著的高手……」

  言冰雲歎息著,當時他並不在皇宮前的廣場上,很明顯陛下雖然信任自己,但是在伏殺范閑的行動之中,陛下並不願意讓監察院插手。而他也知道,如果不是那有如天神降怒的神秘刺客的手段,只怕范閑那些人早就死了,怎麼可能趁亂殺出去。

  說完這句話,言冰雲發現妻子的面色有些怪異,他微微一怔,問道:「怎麼了?」

  沈婉兒沉默了很久,強顏笑道:「沒有什麼,只是暮間去給父親大人請安,似乎他老人家不在。」

  言冰雲的身體微微一僵,許久沒有任何動作。他的父親言若海,雖然早已經從監察院四處主辦的位置上退了下來,但實際上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這一點他身為兒子自然心知肚明,問題在於,他更清楚,父親大人是最傳統的監察院官員,他的忠誠更多的是在陳萍萍身上,在范閑身上,而不是在陛下身上。

  「大概出去逛去了。」言冰雲牽動唇角,有些困難地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初秋陳院長被淩遲至死,言冰雲就一直十分擔心父親會不會有些什麼激烈的反應,然而令他十分意外的是,父親除了當天夜裡大醉一場外,便回復了平常模樣,整日價的只是伺候家裡的假山園子。

  言冰雲清楚,陛下是看在自己的忠誠份上,而沒有難為父親,然而今天,陛下與范閑正式決裂,從宮裡殺到宮外,范閑自然是要替陳院長復仇,以父親的能力,他肯定能夠知曉此事,若他知曉了此事,會怎麼做呢?

  「你就留在屋裡,不要見任何人。」言冰雲的眉頭微皺,對妻子沉聲交待道:「我去看看父親。」

  往西面走沒多遠,將將行過廊前那座大得出奇的假山,言冰雲便來到了父親的房前,恭謹地出聲而入。一等子爵言若海雙鬟早有白髮,對於兒子的到來似乎也不覺得出奇,很直接地說道:「他沒有來府裡。他沒有這麼傻到自投你的羅網。」

  言冰雲沉默很久後說道:「這是院務,兒子不能徇私情。」

  言若海看了他一眼,說道:「府裡究竟能不能藏人,你最清楚。」

  言冰雲行禮問安,告辭而去。在經過廊前那座大得出奇的假山時,卻怔怔地停住了腳步,雙目看著假山上面微幹的苔蘚和一些殘雪,忽然想到了小時候家裡的一些奇怪規矩,總覺得自己似乎是錯過了些什麼,遺漏了一些什麼。

  ***

  幸虧是冬日,這間暗室並不如何潮濕,然而依然陰暗。體內的經脈千瘡百孔,那些烙紅了的鐵絲依然在經脈裡貫穿著,無窮的痛楚像幾萬根細針一樣刺入他的腦海,令他時不時地想痛嚎一聲。這種痛楚,這種傷勢,讓他根本無法調動腰後的雪山氣海,甚至連上周天的小循環也無法調動,想要用天一道的自然真氣來修復經脈,在這一刻竟然變成了一種奢望。

  只有靠著時間慢慢地熬養了,或者寄希望於那個神奇的小冊子,從這看似空無的天地之間,吸取那些珍貴的元氣,慢慢地填充自己空虛的氣海。然而空氣裡的元氣是那樣的稀薄,如果靠這個速度回復,只怕二三十年過去,他依然是一個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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